夏三冻
2014-10-23 15:16:49夏三冻
█ 沈嘉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坛好吃分子。
读初中时在课堂里高声朗读大先生鲁迅的杂文《夏三虫》,满教室的捣蛋鬼都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起来:“夏天近了,将有三虫:蚤,蚊,蝇。” 最后三字,抑扬顿挫,响遏行云。
现在,行走在骄阳下,不免想念旧时上海人在夏天的消暑妙品,比如“夏三冻”:冰冻地栗糕、冰冻绿豆汤、冰冻酸梅汤。读者诸君或许会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三样算什么东西?土得掉渣 !” 是的,我关注的吃食都是寻常之物,价廉物美, 这是我一贯的立场与态度。
冰冻地栗糕
地栗,就是荸荠,它是植物中的蝙蝠,算它水果吧,却冷不防地在菜场里露一下面;算它菜吧, 与它配伍的只有猪肉片,但甜津津的不送饭,也上不了台面。冰冻地栗糕则是另一回事,记得小时候在上海淮海路一家点心店品尝过。冰冻地栗糕连汤带水盛在小碗里上桌,半碗冰冻薄荷糖水中沉着几块浅灰色、半透明的地栗糕,送入口后,给牙齿一点轻微的抵抗。块状物中间嵌有粒粒屑屑的白点,那是切碎的地栗(夏天不是地栗的收获季节,可能是听头货),但更高的甜度来自它的糖水,薄荷味有股渗透力很强的凉意, 在齿间徘徊片刻后直沁脑门。服务员教导我说: “这是用薄荷煎的汤。”
冰冻绿豆汤
上海人家都会做,加红枣、红莲子、百合都可以,消暑败火,但味道却不及店家里的好吃。何也? 当然自有秘辛。饮食店里的绿豆汤,绿豆选优,拣去石子杂草,浸泡两三小时,先大火再转小火,煮得恰到好处,颗粒饱满,皮不破而肉酥软,有含苞欲放的撩人姿态。沉在锅底的原汁十分稠密,呈深绿色,一般弃之不用。这掐分掐秒的活,没三年萝卜干饭是拿不下来的。
夏令应市,细瓷小碗一溜排开,绿豆弹眼落睛, 淋些许糖桂花,再浇上一勺冰冻的薄荷糖水,汤色碧清,香气袭人。如果汤水浑浊如浆,就叫人倒胃口了。冰冻绿豆汤不光有绿豆,还要加一小砣糯米饭。这饭蒸得也讲究,颗粒分明,油光锃亮,赛过珍珠,口感上富有弹性,颇有嚼劲,使老百姓在享受一碗极普遍的冰冻绿豆汤时,不妨谈谈吃吃, 将幸福时光稍稍延长。
加糯米饭的另一个原因,今天的小青年可能不知,在计划经济年代,绿豆算作杂粮,一碗绿豆汤是要收半两粮票的,但给你的绿豆又不够25 克的量,那么加点糯米饭,以凑足数额。
冰冻酸梅汤
一提起此物,老上海就会说:噢,北京有“信远斋”,上海有“郑福斋”。
不错,上海的酸梅汤是从北京引进的。上世纪30 年代,北派猴王郑法祥搭起班子在上海大世界演戏,大热天没有酸梅汤解暑,不堪忍受, 于是与人合伙,在大世界东首开了一家“郑福斋”。
我小时候也喝过郑福斋的酸梅汤,味道确实不错。骄阳似火,行道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着, 我和几个哥哥躲在树阴下喝。钱少,凑齐一角钱买一杯,几张嘴轮着啜,那个寒酸劲,如今想想比酸梅汤更酸,但也俨然成了一份可贵的记忆。
“夏三冻”远去矣,但老上海还在时时想念它们。在它们后身,不仅有色彩缤纷的果冻,还有冰冻鲜桔水——其实就是三精水(由糖精、香精、色素合成),还有刨冰、冰霜以及更加靓丽的冰沙,但味道都不及“夏三冻”来得纯正厚实,所以我挑这三样来写,不仅有卫生和营养的考量, 更有格调与品位的要求。
最后,让我们一起以朗读《夏三虫》的腔调读出“夏三冻”,它们是: 地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