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生于1963年6月,祖籍河南,山西阳泉长大,1985年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现华北水利水电大学)水利工程系,后于山西娘子关火电站任计算机工程师,为中国电力投资公司高级工程师。从这点可推测刘慈欣写的科幻一定带有强烈的理工背景。确实,他从早期尝试科幻写作,到中期风格多变,到顶峰期自成一派,作品里常常有浓厚的科学和技术色彩。这个常被称为硬科幻。但有趣的是,这样一位工程师,写起社会学、心理学等题材也得心应手,这又属于软科幻的范畴。更多时候,软、硬的概念在他笔下融为一体,难以分割。
我和刘慈欣的交往始于他成名之后、成神之前,那时候大家都叫他大刘。在各种科幻活动上遇见,但只是围观。他和现在一样,朴素得像身边的憨厚兄长,话不多,在一群能言善道的科幻作家中沉默居多。只有偶尔对视到他眼睛的一刹那,有可能看到,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充满内涵,明显脑子里在飞速转着些和现场无关的思考。后来在拜访《科幻世界》姚海军主编时,听到许多对他的褒奖,才发现“内秀”这个词,也仅仅是对他最表面的形容,慢慢知道了更多关于大刘的故事。
2012年,当我给大刘准备读者见面会时,他还非常谨慎,说就定50人以内吧?人少也行。我心想你大刘好不容易来北京一趟,限50人你这得急死多少人啊。但商量时他怎么也不愿意多加,结果定了150人。可是一公开预约电话就被打爆了,150席位5分钟不到就被预订一空。我和出版编辑好说歹说,他才“被迫”同意追加了50座。活动前饭局中,他对《三体》受到这么热烈的拥戴非常意外,因为觉得里面不少高科技情节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看完。另一方面,他又有很强的自信,认为只要看得完的读者,一定会欣赏他的想法。这是一个小众作家的真实想法;也许现在再看我们会觉得好笑,但却反映了当时科幻从小众逐渐走向大众的现实过程。
《三体》是怎么诞生的?这本书是最早发现刘慈欣的《科幻世界》杂志分派给他的“任务”。
刘慈欣的科幻创造之路充满了戏剧性。他自叙从小就喜欢读科幻作品,是个狂热的“幻迷”,可惜“文革”期间没有多少这些冷门作品,所以但凡找得到的科幻书都一读再读。读得多了,他就开始自己尝试写科幻作品,那还是在高中时期。当时压根没想过写出来要给谁看,能不能发表出版?等到报考志愿,他顺理成章地选择了理工类,1985年毕业后成为了一位工程师。繁重的学习和工作始终没有停止他对于科幻的热爱;当工作忙时,他就在脑子里想象和设计自己的科幻世界,甚至当时都没有计划要形成什么作品。例如他设想把空间降低一个维度、能否成为毁灭世界的武器,三颗不确定的恒星如何进攻地球,这些念头都是很早就有了,后来逐一地落实到了包括《三体》在内的科幻作品中。
他不断创作了大量短篇科幻,但一直羞于见人,没有发表出来。1989年太行山的冬夜,刘慈欣终于开始向长篇科幻进攻,他用DOS系统的WORDSTAR敲出自己第一本长篇科幻作品《超新星纪元》。这部书和他早期的作品一样命运多舛,一直找不到出版社,辗转多年,直到2003年才出版。说到这就要提到刘慈欣的伯乐了。
在中国,如果你是一名标准的科幻迷,一定知道《科幻世界》。从1979年创办以来,《科幻世界》致力于耕耘中国科幻领域三十多年,鼎盛时期杂志发行量达40万册。杂志不断介绍世界科幻发展的现况、刊登国外名家的最新作品,由于长期耕耘科幻领域,也拥有丰富的作者资源。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杂志重心从引进国外经典著作转向培养本土作家。后来国内本土科幻的王牌作家王晋康、韩松、何夕等等,大多是从《科幻世界》开始迈出创作的第一步。刘慈欣怯生生投来的稿件就是这时候进入了编辑的视野。辗转多地的文章最后被《科幻世界》的编辑看中了,觉得这个作者虽然文笔还显稚嫩,但想象大胆、思路开阔,值得培养。于是和刘慈欣经过几次修改交流,于1999年6月号同时刊发了他的两篇作品:《鲸歌》和《微观尽头》。
这是刘慈欣科幻之路的里程碑式成果——这期《科幻世界》一出,很快收到幻迷们的反馈,对这两篇作品尤其称赞,这大大安慰了编辑和忐忑的刘慈欣。从此他的科幻创作一发不可收拾,首先拿出以前的大量存货,在修订之后连续发表在《科幻世界》上:1999年7月刊的《宇宙坍缩》,10月刊的《带上她的眼睛》;2000年2月刊《地火》,7月刊《流浪地球》,2001年1月则刊出了后来广受各界好评的《乡村教师》……
他的一系列科幻作品从数量到质量都显示出雄厚的底蕴,大家纷纷打听刘慈欣是谁?很快,这些作品连续获得了当时国内科幻最高奖,中国科幻银河奖:1999年一等奖《带上她的眼睛》,2000年特等奖《流浪地球》,2001年更是获得双奖《全频带阻塞干扰》和《乡村教师》。1999年至2005年间,刘慈欣连续获得的中国科幻银河奖堆满了房间,让他一展抱负、实现了运筹帷幄多年的科幻理想。
新的问题出现了。刘慈欣的旧作逐渐“清空”,新的作品也尝试了不少风格,经过多年实践,他的创作思路开始发生变化。原来“小打小闹”的作品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读者和作者对自己都有了更高的要求,亟待找到新的“增长点”。恰好同时期,《科幻世界》也迎来自己的转型。作为杂志,它一般只能发短篇或中篇科幻,但更拿得出手、代表一个国家科幻质量的应该是设定庞大、情节复杂、世界观宏伟的长篇科幻。要打出自己的品牌,科幻市场要真正形成规模,一定要发行本土长篇科幻。据此,当时的杂志副主编姚海军及时上马了新的图书品牌推广计划,开始寻找优秀的长篇科幻。2004年特别推出钱莉芳的长篇历史科幻小说《天意》,头一炮就取得了全国性轰动,风靡一时。但这样的作品可不是说来就来,当时内地科幻作家大多还停留在中短篇的习惯写作里,成熟的长篇作品难觅踪影。在这种情况下,姚主编决定自主培养。于是他在年度笔会上对到会作家,郑重提出这个打算,甚至点名分派“任务”。刘慈欣接到任务感觉眼前一亮,与自己的创作走向不谋而合,思路瓶颈似乎一下就被打开了。对啊,自己有那么多的想法、点子,为什么不写一部长篇科幻呢?于是他很快进入了漫长的思考,这是他的写作习惯,想得越久越成熟、写得就越舒畅越快速。“我喜欢把长篇的内容都想好,不但是大纲,就连细节也都想好。我想得很慢,写得很快。”二向箔毁灭太阳系、云天明的三个童话谜语、“万有引力”号在太空逃亡中遇到的神奇四维空间……这一幕幕场景,逐渐在思考中浮出水面一一成型。这部长久思索的作品,就是《三体》。三部曲前前后后花了4年时间写成,大部分时间花在“想”上,真正动手写,每部也就是两三个月时间。
2006年5月,《三体》第一部开始在《科幻世界》上连载,一直持续了半年多,到年底结束。《三体》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把习惯了早期作品的读者带到一个崭新的领域和高度,带你装叉带你飞,把很多资深幻迷和科幻作者都震得灵魂飞散,读者包括中科院的科学家、艺术家、作曲家、编剧和诗人。这是刘慈欣科幻文学的第二个里程碑。只靠《三体》的第一部,就将中国科幻推上了世界水平。之后创作的第二部《黑暗森林》另起机杼,再造臆想空间,并提出了现在广为接受的宇宙生命的“黑暗森林”法则;第三部《死神永生》更是以不可思议的推演、瑰丽雄奇的想象力、直命永恒母题的史笔彻底征服了科幻迷和非科幻迷,迅速成为经典。书中的ETO(地球三体组织)也成为了现实中的粉丝文化团体。
还记得当时《三体2:黑暗森林》出版后,评论界和幻迷普遍认为刘慈欣或会搁笔,因为很难再找到超越前两部的思路了。而刘慈欣近三年的沉寂,也似乎在坐实外界的猜测。实际上他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闭关咬牙创造着绝不同于前作的新格局。在焦急的等待中,2010年8月还是姚海军第一个看到了《三体3》的初稿。他说仅仅只看了一部分稿子,就激动得彻夜不眠,热泪盈眶,迅速放出消息:“比想象中的要好!比第二部更好!绝不会让人失望!”三句话给翘首以待的幻迷巨大的期待。2010年10月,没有走杂志连载的老路,《科幻世界》联合重庆出版集团直接推出了单行本《三体3:死神永生》。巨大的压力转化成巨大的惊喜,刘慈欣交出了超出预期的优异答卷。
《三体》让他获得了巨大声誉,他登上了作家富豪榜,成为媒体焦点,但阳泉市作协副主席这个身份还没有得到他自己公开承认。
“三体三部曲”(原名“地球往事三部曲”)无疑是刘慈欣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作品,被普遍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之作,不仅备受读者与媒体的赞誉、获得了众多奖项的肯定,也经过了市场的检验——国内销量总计超100万册,成目前中国最热销的科幻神作,来自纯文学界的肯定也让人振奋。
2013年,刘慈欣以370万元的年度版税收入第一次登上了中国作家富豪榜。这也是国内科幻作家零的突破。
2014年8月,山西省阳泉市文联网站上一则消息显示:“近日,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正式调入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从事专门的文学创作和研究工作。”这条消息还指出,“刘慈欣的工作调动得到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经各方努力,终于使这一人才留在了阳泉。”但阳泉市作协副主席这个身份还没有得到他自己公开承认。
我私下里追问过刘慈欣,《三体》究竟是怎么样想出来的?他老老实实回答:“灵感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平时没事就喜欢在那里瞎想想,很多主意不是一瞬间灵光闪现就有了,而是像一棵植物那样,在那里慢慢生长,时候到了,自然就看到它了。”他说这是宿命。我也请他预测过国内科幻发展,怪的是,他每次都没有表示出足够的信心。原来他一直认为中国科幻的体量还是太小,一部《三体》并不算什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科幻作家吴岩也赞成这点,主要原因是“读者群不够,市场还没有,作者不够多,力作不多”,还需要更多智慧和努力。看来,在成绩面前科幻人还是保持着清醒的认识。
从去年起,《三体》系列走出国门、走向世界。2014年11月11日,与国际知名的科幻玄幻出版机构托尔出版公司(Tor Books)合作,《三体》英文版第一部《The Three-Body Problem》正式在美国开售。第二部《黑暗森林》(The Dark Forest)将于今年7月出版;第三部《死神永生》依旧由刘宇昆翻译,计划明年初出版。之前几个月,亚马逊开始的预售已让它多次冲到预售榜首,开售后也顺利成为中国科幻书的首名,目前全球销量已超过2万册。
良好的销售和口碑,也让《三体》英文版今年2月获得了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2014年度“星云奖”提名,本月即将揭晓。尽管目前仅是获得提名,但对中国科幻长篇创作而言,具有重大意义。其他五部提名作品,均来自于美国、英国及加拿大等科幻重镇。“星云奖”与“雨果奖”历来并称为国际幻想小说领域的双王,在科幻界具有重要地位和影响。
今年3月6日,美国著名杂志《纽约客》对《三体》及作者刘慈欣进行了专题报道:《刘慈欣是中国对阿瑟·克拉克的回答》。阿瑟·克拉克是英国科幻大师,与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海因莱因并称为二十世纪三大科幻小说家。文章将刘慈欣喻为“中国的阿瑟·克拉克爵士”,盛赞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是对极限问题的哲学思考。“在中国,他与威廉·吉布森在美国一样出名,其影响力常常被拿来与阿瑟·克拉克相提并论。他的故事是关于人类发展的寓言——既具象又抽象,甚至就像人类的延伸。唤起了探索的振奋与规模的美感。”
当《三体》三部曲终于在中国被改编成电影时,不难理解读者和观众既觉得理所当然,又充满无限期待的心情了。游族影业计划以单部影片投资2亿元,一共拍摄六部,CEO孔二狗带领年轻导演张番番希望拍出能跟好莱坞科幻片抗衡的作品。即便如此,还有铁粉们捶胸顿足,埋怨为何斯皮尔伯格没有来买《三体》?大刘对此难得地幽了一默:“我还想卖给卡梅隆呢。”与此同时,刘慈欣十几年前的旧作《超新星纪元》和《乡村教师》等四部小说也已售出电影版权。作为原作者,刘慈欣担任了这些剧本的监制。
几年前,刘慈欣出席活动都是普通外套,西装都很少见;当了监制,他仍然朴素如昨,总是说只是挂名,真正的工作要看导演和演员。除了必须出席的公开场合,他更加深居简出了,说得更少、准备得更多,据说是计划开始创作新的作品。几年前,他经常强调的是“科幻只是个爱好,我会一直当工程师”;而如今,升级电影监制的他则说“科幻现在是事业了”。(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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