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第二次太阳潮
行星武器研究所的大厅里挤满了人,这里没有一件我能叫出名字的设备,人们急匆匆地来来往往,大厅正前方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影像——行星粉碎机。
“我们被发现了吗?”我问科赫。
“目前来看,没有。”科赫紧盯着行星粉碎机的影像说,“行星粉碎机的航向始终直指地球,它没表露出任何察觉金星存在的迹象。”
从影像上看,行星粉碎机目前距离地球七千多万公里,如观星者组织那帮疯子所言,它本身就是一颗环状的行星。在我想象中,行星粉碎机应该是个又大又厚、闪着铁灰色光泽的金属圆圈,但事实并非如此,它冲着地球这一边的环形表面与侧壁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高山、峡谷,高山的山脊上甚至还有积雪,峡谷的阴影中隐藏着连片的巨大冰湖,有些冰湖广袤得完全可以称之为海洋。
这都是过去亿万年里被它粉碎的行星的残骸。那些行星上的水与岩石被行星粉碎机本身的引力所吸引,将它裹成了一个巨型甜甜圈。从太空中看去,行星粉碎机表面的山脉就像甜甜圈上的巧克力涂层,而积雪与冰湖则像洒在巧克力上的糖霜。
行星粉碎机背对地球的那一面上均匀分布着十万台巨型引擎,每台引擎都像火山一样高大,它们喷出的蓝色火焰直入星空。曾经毁灭了许多星球的恐怖刀盘位于行星粉碎机中央,不知为何,它们的表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尘埃或积雪,这也是行星粉碎机上唯一符合我想象的部分:光滑,冰冷,锋利,闪亮,灰暗。
一个世界,环形的世界,正向人类飞来。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随着与太阳距离的缩短,行星粉碎机表面的冰雪开始慢慢融化。那些积雪不光是水,还包括各种气体形成的冰晶,在天文望远镜看来,行星粉碎机逐渐变得朦胧、模糊——升华的气体正在它表面形成一个厚重的大气层。高山上淌下了许多小溪,这些小溪汇成江河,然后奔腾着汇入湖泊与海洋,在行星粉碎机边缘,海水不断顺着大环环壁向“下”流淌,流过厚厚的环身,在星空中拖曳出一条条长达几十万公里的绚烂瀑布,瀑布的形状恰好描绘出了行星粉碎机的航迹。
我们无从得知地球上的情况,那里的人现在可能还在靠马和信鸽传递消息,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之中也许会再诞生几个法拉第和贝尔,再度发明电报与电话——但也仅此而已了。
又过了一个月,行星粉碎机的引擎关闭了,它靠惯性向前滑去,走完与地球之间的最后两百万公里路程。
它开始粉碎地球那天,联合政府对天幕上的所有居民进行了实况转播。
行星粉碎机从北极上空套入地球,沉寂了四百年的刀盘重新缓缓旋转起来。十五分钟后,行星粉碎机盘面与海平面相切,开始粉碎地壳。在刀盘的重压下,北冰洋的冰盖像玻璃一样碎裂了。从金星上看,那些刀刃很薄,但实际上每片刀刃都厚达几十公里,如果站在地球上面对刀盘扫来的方向,将会看到一道道直入云霄的金属高墙不断扑面而来。
二十五小时后,行星粉碎机盘面与莫霍面相切,开始粉碎地幔。由于盘面始终垂直于地球的自转轴,因此在刀盘中央触及地幔时,刀盘边缘与地球表面接触的位置还在北极圈内的格陵兰岛上。
两周后,刀盘中央下切五百公里,刀盘边缘抵达加拿大与俄罗斯。
两个月后,刀盘中央下切两千公里,刀盘边缘抵达中国与美国。这时,从地面上看,行星粉碎机的刀刃已经与地平线形成了一个锐角,就像一座座斜斜指向天空的尖峰。这些刀刃轻易击碎了太行山脉与阿巴拉契亚山脉,仿佛它们不过是些脆弱的土块。
八十七天后,刀盘中央下切三千公里,行星粉碎机盘面与古登堡面相切,开始粉碎地核。
我亲眼见到了三百年前形成熔铁山脉的地核喷流。外地核的铁镍熔浆在高压驱动下猛然涌入星空,形成一条数千公里高的红色喷泉,照亮了行星粉碎机旋转不停的灰色刀刃。
半年后,刀盘中央下切六千公里,触及地心,刀盘边缘抵达赤道,地球的横截面完全袒露在了太空中。这时,站在赤道上将能看到一根根几十公里宽、几千公里高的巨柱不断从地平线下升起、竖直,然后再朝地面垂直砸下来,在巨柱之上,还有一道由西向东横贯天际的巨环。
行星粉碎机下方还剩半个地球,上方则冒出了一条五色斑斓的大河。这条大河由无数粉末构成,其中雪白的粉末是海洋与大气冻结形成的冰山,灰黄的粉末是山脉和平原的碎片,泛着橘红光芒的粉末是正在冷却的地心岩浆,淡绿的粉末则是森林与草原的残骸……这条大河沿地球自转轴向星空深处流淌,一开始呈圆柱状,后来则慢慢散开,变得越来越宽广、越来越稀薄。
面对这种机器,我不知道人类能做什么。我每天都到行星武器研究所报到,与年轻人们一同研究天幕发动机,讨论一旦行星粉碎机发现金星,有无可能驾驶天幕逃离太阳系。
结论显而易见,不能。我们讨论出来的方案与其说是后备计划,不如说是心理安慰。
科赫看起来倒是很乐观,不知为何,这一代生于死神阴影下的孩子反而比我们开朗得多,也许他们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吧。
行星粉碎机的刀盘切入地心那天,科赫反常地紧张了起来,他从一大早就在不停地计算着什么,他使用的那些方程我倒是能看懂,是用来描述太阳磁场的,但方程中代入的参数就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孩子,歇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紧张。”出于一位老人的同情心,我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杯热水。
“谢谢,老先生,但我不能。”科赫擦了擦满头的汗,“今天将决定全人类的生死存亡。”
“这种生死存亡的场面我们已经看了半年了。”我笑着指指研究所大厅前方的影像。
“今天不一样。”科赫摇摇头,“现在正逢太阳活动周期中每十一年一次的极大期。抱歉,请别打扰我了,我得集中精神。”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之后,我发现今天的气氛确实与往日不太一样,所有设备的运算力都被用来解太阳磁场方程,以我浅薄的知识看来,他们似乎想在庞大的太阳中确定某个点的具体位置,而这个点正在疯狂移动。
又过了几小时,科赫终于停下工作,向我走了过来。
“忙完了?”我问,同时递给他另一杯热水。科赫仰头喝光了整杯水,“我们做完了能做的一切。”他在我身边坐下,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剩下的事儿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抓紧时间想想怎么拖着整个天幕逃跑吧。”
“不可能。”我苦笑道。
“无所谓,中国老话怎么说来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了人力,接下来就听凭天命吧。”他跷起了二郎腿。
半小时后,大厅前方出现了紧急新闻播报画面,“据联合天文台消息,太阳表面刚刚发生了一次日冕物质抛射,这是有史以来人类观测到的最猛烈的太阳活动,它抛出了相当于太阳质量0.2%的等离子云团。”
“目前这团等离子气体正高速向外飞行,其方向对准了——地球。”播报员继续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它将于三十小时后撞击地球与行星粉碎机。”
我怔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就算连大自然都站在人类这一边,可一团小小的等离子气体能做什么呢?
随后我如遭雷击。0.2%?太阳总质量的千分之二?
八大行星和小行星带、柯伊伯带加在一起,也不过只占太阳质量的0.14%。这团等离子云的质量超过太阳系内除太阳外所有其他天体的质量总和!
这是一颗等离子巨行星!比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加在一起都要庞大的巨行星!
科赫说得对,这也许真的是关系到人类生死存亡的一天。
那天晚上,几乎没有人睡觉。四十亿人都守在新闻直播画面前,看着那颗子弹般的巨行星朝地球方向飞驰。
行星粉碎机显然察觉了这次日冕抛射事件。它的刀盘停止了旋转,继而启动了发动机。那一圈蓝色烈焰再度于深空中闪耀,它正在全力机动,试图从日冕物质的行进轨迹上避开。但残余地球物质的引力拖慢了它的脚步,那半个地球像浴缸里的皮球一样摇摇晃晃,不时擦碰着行星粉碎机的刀盘和环壁。
这三十小时里,每一秒我们都听得见历史重重踩下的脚步声。
三十小时后,等离子巨行星与行星粉碎机迎面相撞。
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地球的残骸就蒸发消失了。随后等离子巨行星穿过行星粉碎机,朝深空继续飞去。
行星粉碎机第一次在人类面前露出了真容。它表面吸附的行星物质被这次撞击全部扫平,我们看清了它的模样:一个又大又厚的金属圆圈,圆圈表面有无数复杂的几何纹路,由于等离子体的加热,整个行星粉碎机变成了暗红色。
它似乎没有受到结构性的损害,两小时后,它调整航向,瞄准了金星,粉碎机中央的刀盘也再度开始旋转。
我身边的科赫站起了身。“人类输了。”他的表情十分轻松,“隐形天幕根本瞒不住它。”
“理应如此。”我点点头,“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仅靠测量引力效应都应该能发现金星的存在,单纯的光学隐形并没有什么用处。”
“算它还有点儿怜悯之心,让我们多活了半年。”科赫指着行星粉碎机的影像说。
“大概只是因为地球离它更近一点儿罢了。”我往后靠在沙发上,“先毁灭金星再回头毁灭地球,还要浪费在路上往返的时间。”
“啊,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儿了,联合政府很快就会来找你们这些动力专家了。”科赫伸了个懒腰,由于连续熬夜,他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在世界毁灭前,我得去好好睡上一觉。”他说着离开了大厅。
我坐在那儿,闭上眼不去理会周围的人和事。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在经历几个世纪的等待之后,终于等来了迟到的客人。
十几分钟后,大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我睁开眼,发现大厅前方的影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我眯起眼睛,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行星粉碎机表面出现了长达几千公里的裂痕。
它正在断裂,像一个被摔碎的烤洋葱圈那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长、变粗,很快,行星粉碎机彻底断成了两截圆弧,这两截圆弧随后狠狠撞在一起,又制造出了几块新的圆弧碎片。
行星粉碎机毁灭了。
十五 第二次月陨
整个世界沉浸在了震惊之中,新闻画面上的播报员张了张嘴,她似乎努力想说点儿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屏幕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一个高大的老人走进了镜头范围内。“谢谢,姑娘,你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他对播报员说道。
播报员望着那张家喻户晓的面孔,满脸难以置信之色,“您……您……”
“去休息吧,孩子。”老人和蔼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是联合政府秘书长马卡洛夫·李。”播报员离开后,老人望着镜头平静地说,虽然他根本不需要自我介绍。
“我想,联合政府一直欠四十亿人民一个解释。现在,根据联合政府最高执行委员会的授权指令,我代表联合政府,在此披露‘诱饵计划’与‘太阳潮计划’的细节。”他从衣袋里抽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在镜头前将它展开,纸上印有一串授权签字。
“两百六十年前的漏光灾难并非一场意外,相反,它出自我们的精心谋划,是‘诱饵计划’的一部分。”秘书长说,“诱饵计划的核心是将人类迁移到金星,并以地球作为诱饵,吸引行星粉碎机前来。但为了将隐形天幕和四十亿人口从地球迁往金星,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作为诱饵计划的制定者之一,袁恪礼先生提出我们可以制造一场‘漏光灾难’,让行星粉碎者知晓我们的存在。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秘书长短暂地停了一下,让人们有几秒钟时间来消化他的话。
“除袁星星以外,观星者组织的所有骨干成员都清楚整个计划的真相,为了人类,他们自愿慷慨赴死。今天,我代表联合政府最高法庭,正式撤除对观星者组织成员的判决,为他们平反昭雪,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应当得到历史的铭记。同时,我也代表联合政府,向袁氏祖孙,特别是无辜而死的袁星星姑娘,致以最诚挚、最沉痛的谢意和歉意,虽然这一声‘对不起’迟到了两百多年。
“从警告碑抵达地球算起,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隐形天幕的前期建设过程中,共有四千七百名工人罹难。
“熔铁山脉喷发事件中,共有六百三十二万人罹难。
“天崩灾难中,共有三百二十五万人罹难。
“漏光灾难中,共有七千六百万人罹难。
“大迁徙过程中,共有一百四十三万人罹难。
“行星粉碎机歼灭战中,共有四十一亿人罹难。
“这样加起来,过去的四个世纪中,为了人类的生存,总共有四十一亿八千七百五十九万三千二百二十三人罹难。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伟大的英雄。
“联合政府将兴建一座星空纪念馆,馆内的大穹顶下将镶嵌四十一亿颗永不熄灭的星星,每颗星星上都会镌刻一位罹难者的名字与生卒年月。但面对这样悲壮的牺牲,任何形式的纪念都显得苍白无力。
“长达四个世纪的战争终于结束。最后的胜利,属于人类。
“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必再为了生存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沉默笼罩了金星。我听到身边有人在抽泣。
“这就是‘诱饵计划’的始末。”秘书长说,“在这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之际,我还要披露另一项绝密行动——‘太阳潮计划’。”
人们面面相觑。
“其实,隐形天幕计划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歼灭行星粉碎机,而非躲在一张并不保险的屏障后面苟延残喘。”秘书长说,“但面对这样一台尺寸达到行星级别的武器,人类拥有的一切武器都像火柴一样渺小可笑。”
“我们考虑过使用核弹、高能激光和动能武器,但这些武器只能在行星粉碎机表面留下一些无关痛痒的浅坑,更不要提将它粉碎了。
“最后,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太阳。
“太阳已经被我们研究得极为透彻,在警告纪念碑抵达地球之前,人类便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太阳物理模型。太阳活动每隔十一年就会达到高峰,在高峰期,太阳大气会发生变化,出现若干对扰动极为敏感的点,我们发现,如果以较大质量的高温金属聚合体撞击太阳大气敏感点,就能令太阳大气的局部对流发生变形,进而使太阳磁场的磁力线扭曲、重排,并触发强烈的日冕物质抛射。
“于是,联合政府制定了针对行星粉碎机的作战计划,代号:太阳潮。
“这一计划的目标是,在行星粉碎机抵达地球时引发日冕物质的大规模抛射,通过日冕物质的撞击击毁行星粉碎机。该计划有两大要点:第一,行星粉碎机必须在合适的时间,即太阳处于活动周期中的合适位置时抵达地球,;第二,撞击太阳大气的金属聚合体必须有足够的质量。
“经过计算,这个质量的下限约为4×1022千克,相当于整个隐形天幕的质量。人类倾尽所有才堪堪在一百五十年内建成了隐形天幕,绝无能力再进行一个同样规模的庞大工程。
“因此,我们将目光投向了隐形天幕工程前期必须处理的‘废物’——月球。月球富含金属,且其核心几乎由铁镍构成,质量也足够庞大,完全满足太阳潮计划的全部需求。
“三个世纪前,隐形天幕框架建成之际,月球被推向太阳。可能有人还记得,月球陨落后引发了一次巨大的太阳风暴。那实际上就是我们刻意安排的一次测试,意在观察天体撞击能否如我们预想的那样干扰恒星磁场。此后人们以为月球已经彻底毁灭,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秘书长背后的巨大屏幕上闪现出一片炽热夺目的火焰,我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太阳大气的最外层——日冕层的图像。在一片光与热构成的海洋之上,不断有巍峨的拱门状结构升起、落下,它们由一股股橘红色的明亮丝状物组成,就像体操运动员挥舞的彩带。
那是日冕上由高温等离子体构成的冕环。这些矗立在太阳表面的宽阔拱门足以让一颗行星从其中穿过。
秘书长侧过身子,好让人们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屏幕。镜头缓缓移过太阳表面,最终停在了一个格外高大的冕环上。这个冕环的等离子体轮廓在星空背景下优雅地缓缓扭动、变形,展现出极具数学美感的曼妙曲线,我知道冕环的形状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太阳磁场的形状,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是太阳宏伟的磁场正在翩翩起舞。
随后镜头迅速拉近,冕环中央隐约显现出一个黯淡的光点,相比冕环拱门和拱门下方的太阳表面,它看起来就像一团渺小的烛火。
“这是月球的残骸。”秘书长指着那黯淡的光点说。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镜头继续拉近,冕环轮廓和太阳表面相继退出画面之外,冕环空洞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占据了整个画面,那个光点也随之显得明亮起来——
“这是月球?”我身边有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人类已经近三百年不曾见过月亮,年轻一代的孩子们更是只从书本和博物馆中了解过它的存在。但即便在我这种有幸经历过公元时代尾声的老人眼里,月亮的样子也显得陌生无比。
它看起来就像一滴漂浮在星空中的岩浆,与我记忆中的那个洁白天体截然不同。这滴岩浆后方还拖着一根长长的暗红色尾迹,仿佛一串泼溅在宇宙中的血花。
“两百七十五年来,月亮一直在太阳大气内部围绕太阳公转。这种运动状态有点儿难以理解,但你们可以想象一架在太阳大气里进行绕日飞行的飞机——换言之,月球现在是太阳系内轨道高度最低、离太阳最近的行星。”秘书长说。
“当年我们建造的月球发动机共计三百台,其中有四台经过特别设计,在极端高温环境下仍然能够工作。进入太阳大气层后,月球经过数年时间逐渐从外到内熔化成液态,这四台发动机就‘漂浮’于岩浆和金属液流构成的海洋之上,并直接从这片地狱火海中抽取高温流体喷向太空,维持月球的运动。
“近三个世纪里,这种驱动方式消耗了月球五分之二的质量,剩余质量刚好足够完成太阳潮计划所需的撞击。
“你们可能想知道我们是如何从地球遥控月球的运动的,毕竟地球与太阳之间存在长达八分钟的通信延迟,这样大的延迟下,运动指令很可能无法及时传达。事实很简单,我们没有遥控月球,而是派人留在了月球上,操纵那四台特殊的发动机。”
秘书长身后的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出两张人脸照片,一男一女。
“月球陨落前,联合政府秘密招募了两名志愿勇士,并在月球上建造了一间能抵抗太阳高温的特殊庇护所。月球发动机启动之际,月面工作人员均被召回地球,只有他们两个留在了那间庇护所里。
“月球坠入太阳后,地球便切断了与庇护所之间的通讯。随着月球熔化,庇护所逐渐沉入月球核心,来自庇护所的指令电流通过遍布月球的熔融铁镍传导到发动机那里,在漫长的两百七十五年里,他们交替进入冬眠,交替工作,就这样驾驶着月球,履行着自己的使命。直到七个月前,行星粉碎机越过火星轨道,我们才重新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之后的二百多天中,行星武器研究所一直在全力计算太阳磁场方程,帮助他们锁定、追逐太阳大气敏感点的位置。三十小时前,敏感点运动到他们附近,于是联合政府向他们发出了撞击敏感点的指令。
“我想,他们完全有资格被称为救世主。
“我们现在将连入月球庇护所的视频信号,是时候向英雄致以掌声和感谢了。”
秘书长身后的画面再度闪烁,两副憔悴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我花了几秒钟才把这两个人和刚才的两张照片对应起来——光阴在他们的额头和眼角无情流过,冲刷出了一道道皱纹。
“你们好,徐江明博士,早川真秀博士。我是现任联合政府秘书长马卡洛夫·李,很荣幸地告诉你们,太阳潮计划已经成功。”秘书长微笑道。
两人毫无反应,他们的视线甚至没有盯着镜头,而是看着屏幕外面的什么地方,似乎正在操纵某些仪器。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仍然隐约能看出他们身处的空间十分狭小。
我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又花了几秒钟,我终于从糨糊一样的脑海里捞出了一个人:早川晴子。这两个人是她失踪的女儿和女婿!
秘书长耐心地等待着。信号从金星传到太阳需要六分钟,那边的回答传回金星也需要六分钟,所以隐形天幕和庇护所之间一共有十二分钟的通信延迟。
十二分钟后,画面中的早川真秀猛然抬起脑袋,难以置信地望着镜头,“谁在和我们说话?噢,你是现任秘书长?一切顺利吗?行星粉碎机怎么样了?地球呢?隐形天幕是不是还保护着金星?大家都还好吗?哦,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人类是不是依旧存在?”
“是的,我们都在,四十亿人民正从金星上看着你们。日冕抛射物质击毁了行星粉碎机,它的残骸正与地球的残骸一同飘向深空,数千万年后,这些残骸将在引力作用下聚合成新的地球。但我们仍有一个家园,联合政府决心把它建设得比地球更加美好。”马卡洛夫说。
“江明,江明,地球有消息了!”早川真秀似乎根本没听见马卡洛夫的声音,她用力摇晃着身边丈夫的肩膀。
“我听着呢,真秀。”徐江明揽住她的肩膀。
又过了十二分钟,早川真秀捂住了嘴巴,徐江明用力揉了揉眼睛。
“地球……地球没事……太好了……”真秀靠在徐江明肩头,才说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
“联合政府摄录了日冕物质与行星粉碎机对撞的过程,高品质视频信号的上传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太阳和金星之间的通信延迟,大约一小时后你们就可以看到这段视频。”马卡洛夫说。
秘书长没有纠正他们,没有再度强调地球已经毁灭的事实。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说的“地球”的含义——人类如今在星空中的居所,希望滋长之地、未来发芽之处。
刊登于《科幻世界》2020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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