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克利福德•西马克 著 耿辉 译 陈婷婷 图
在制作苹果罐头的时候,两个孩子正跋涉在小路上。这个时节,第一批秋麒麟正在绽开,野生紫苑也正含苞欲放。福布斯太太从厨房的窗口第一眼看见他们时,他们就像放学回家的孩子,因为每人都背着一个也许装着书本的背包。像查尔斯和詹姆斯,她想,也像爱丽斯和玛吉——然而,他们四个每天行走在上学路上的时光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现在他们自己的孩子都已踏着他们的路上学了。
福布斯太太转身回到炉子旁,搅了搅正在煮着的苹果泥。几只大口的罐子正在桌子上等待着装盛这些苹果泥。然后,她又一次从厨房的窗口向外看去,他们两个现在更近了,她可以看得出那个男孩年龄大一些——大约十岁,那个女孩不超过八岁。
他们也许只是经过这里,她想,但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这条小路只通向这个农场,而不再通向别处。
他们在到达谷仓之前拐下了那条路,坚定地沿着通向这所房子的路走过来。他们毫不犹豫,他们知道去向何方。
当他们走上门廊时,她也来到了厨房的纱窗门旁边。他们停在门前,站在那里抬头看她。
男孩说:“您是我们的奶奶,爸爸说我们得称呼您为我们的奶奶。”
“可是这不……”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她已经要说这不可能,她不是他们的奶奶,但当她低头看着那两张直率纯真的脸时,却很高兴自己没有那么说。
“我是艾伦。”女孩尖声说。
“哎呀,真奇怪,”福布斯太太说,“那也是我的名字。”
男孩说:“我是保罗。”
她为他们推开门,然后他们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厨房里四处张望,好像他们从没见过厨房一样。
“就像爸爸说过的,”艾伦说,“这里有炉子、搅乳器和——”
男孩打断了她。“我们姓福布斯。”他说。
这一次她忍不住了。“什么,这不可能,”她说,“那也是我的姓。”
男孩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我们知道。”
“也许,”她说,“你们愿意来一点牛奶和饼干。”
“饼干!”艾伦快乐地尖声叫道。
“我们不想麻烦您。”男孩说,“爸爸说我们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他说我们应该听话。”艾伦尖声说。
“我确信你们会的,”她说,“你们没给我添麻烦。”
有那么一会儿,福布斯太太认为应该把这件事弄明白。
她来到炉子旁,把煮苹果的锅放在一边。
“坐到桌旁,”她说,“我去取牛奶和饼干。”
她看了一眼在架子上嘀嗒作响的钟,快到四点了,不一会儿,男人们就会从田地里回来。杰克逊·福布斯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向来都知道。
他们爬上两把椅子,一本正经地坐在上边,眼睛盯着周围的一切:嘀嗒的钟,烧木柴的炉子,以及随着炉上的气流闪动的火光,堆在木箱子里的柴火和立在角落里的搅乳器。
他们把背包放在了旁边的地板上。福布斯太太注意到那背包很奇怪,它们由厚重的布料或帆布制成,却没有系紧它们的束带或绳子,可是她看到,尽管没有那些东西,它们依然是封闭的。
“您有邮票吗?”艾伦问。
“邮票?”福布斯太太不解。
“您不用管她,”保罗说,“她不该这么问您。每个人她都会问问题,妈妈不让她问。”
“可是邮票……”
“她收集邮票。她到处偷拿别人的信件,就是为了信上的邮票,您明白吗?”
“好吧,”福布斯太太说,“也许有一些古老的信。我们过一会儿找找看。”
她走进食品储藏室取出那只装牛奶的陶罐,并从瓶子里取出饼干,装了满满一盘子。当她回来时,他们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吃饼干。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得太久。”保罗说,“只有一个简短的假期,然后我们的父母会来这里把我们接回去。”
艾伦使劲地点点头,“我们走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很害怕离开。”
“你们害怕离开?”
“是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时间太短了,”保罗说,“几乎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我们不得不匆忙地离开。”
“你们从哪儿来?”福布斯太太问道。
“噢,”男孩说,“离这里不远,我们只走了几段路。当然我们有地图,爸爸给我们的,他曾和我们非常仔细地研究过它……”
“你们确信自己姓福布斯?”
艾伦点点头。“当然啦。”她说。
“奇怪。”福布斯太太说。事情不仅仅是奇怪这么简单,因为在附近除了她的儿孙外,没有别人姓福布斯;而且不管怎样,这两个孩子都只是陌生人。
他们正忙着喝牛奶、吃饼干。她回到炉子旁,又把盛苹果的锅放在了炉子中间,然后用一只木勺搅了搅煮着的苹果。
“爷爷在哪儿?”艾伦问。
“爷爷在田里,他就快回来了。你们吃完饼干了吗?”
“全吃完了。”女孩说。
“那么我们去摆桌子,开始做晚饭。你们也许愿意帮助我。”
艾伦跳下椅子,“我愿意帮忙。”她说。
“还有我,”保罗说,“我去取些柴火,然后喂鸡、取鸡蛋……”
“保罗,”福布斯太太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爸爸做什么工作也许会有帮助。”
“爸爸——”男孩说,“是一名时间工程师。”
两位老人待在起居室里。
“你从没见过那东西。”福布斯太太说,“有这样一块金属,你拉它,它就沿着另一条金属带移动,然后背包就打开了。你再朝相反的方向拉它,背包就会封闭起来。”
“新玩意儿吧。”杰克逊·福布斯说,“在偏远的乡下,我们没听说过的新事物太多了,有许多发明家在发明创造各种各样的东西呢。”
“还有那个男孩,”她说,“他的裤子上也有同样的东西。他去睡觉时把裤子扔在了地板上,我捡了起来,然后叠好放在了椅子上。我看见了那种金属条,边缘是锯齿状的。而且他们穿的衣服上也有。那个男孩的裤子在膝盖上边的地方被剪断了,那个女孩的裙子也是那么短……”
“他们谈到了草原。”杰克逊沉思起来,“却不是我们所熟知的草原。显然那是供人们旅游的地方。还有火箭——好像天天都有火箭,还不只在地球上有。”
“当然,我们不能问他们。”福布斯太太说,“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我能感觉到。”
她丈夫点点头,“他们也感到害怕。”
“你害怕吗,杰克逊?”
“我不知道。”他说,“可是没有别人姓福布斯。确切地说,这附近没有。查理是住得最近的,但他住在五英里之外,可他们说只走了一小段路。”
“你要怎么办?”她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也许该开车去郡政府同治安官谈谈。这两个孩子一定是迷路了,一定有人在找他们。”
“但是他们不像是迷路的孩子。”她对他说,“他们知道要来这里,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他们对我说我是他们的奶奶,还问到了你,并叫你‘爷爷’,他们确信无疑。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我们不是陌生人一样。有人和他们谈论过我们。他们说只逗留一小段时间,他们的行为也与此相符——好像只是来度假的。”
“我想,”杰克逊·福布斯说,“我会在早饭后套上奈利,驾车在附近转转,问问周围的人,也许有人会告诉我一些事情。”
“男孩说他爸爸是一名时间工程师,这种说法没有任何意义。‘时间意味着全世界的能量和权威……’”
“也许是个玩笑。”她丈夫说,“父亲随口说的话,孩子们却当真了。”
“我想,”福布斯夫人说,“我得去楼上看看他们是否睡着了。我给他们调暗了灯光。他们太小了,而且这所房子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如果他们睡着了,我得把灯吹灭。”
杰克逊·福布斯咕哝着表示赞成。“是很危险,”他说,“让灯点一整夜太容易着火了。”
男孩睡着了,仰面朝天——一种有利于小孩子身心健康的睡眠姿态。脱衣上床时,他把衣服扔了一地,现在衣服都整齐地放在椅子上——那是她之前进屋道晚安时叠放在椅子上的。
背包靠在椅子上,它敞着口,两排锯齿状的金属在朦胧的灯火下闪着暗淡的光。从它阴暗的内部显露出堆放杂乱的物品的黑色轮廓,它们被放进去时无序而又匆忙,一个背包中的物品不应该这样放置。
她弯腰捡起背包,又把它放在椅子上,然后她伸手去拉那个小金属突出物,以便合上背包。她告诉自己,至少它应该是封闭的,而不应该敞着口立在那儿。她抓住那个突出物,它顺畅地沿着金属轨道滑动,接着又停住了,它被一个伸出来的物体卡住了。
她见那是一本书,就伸手去重新摆放它,那样她就能合上背包。就在她这么做的过程中,在皮质书脊的另一边,她看见了模糊的金字标题——《圣经》。
她的手抓住了那本书,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把它取了出来。它包着昂贵的黑色皮革,由于年代久远而变得暗淡无光,边缘已经破损开裂。由于长久的使用,这层皮革已破旧不堪。书页的金边也已经褪去了颜色。
她犹豫不决地翻开它,在扉页上是古旧褪色的墨水写下的题字:
阿米莉亚献给妹妹艾伦:
祝长命百岁。
1896年10月30日。
她感到自己膝盖一软,随后就轻轻地倒在了地板上。她倚在椅子旁边,又读了一遍扉页上的字。
1896年10月30日——那确实是她的生日,可是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因为现在还只是1896年的9月初。
还有这本《圣经》——她拿在手里的这本《圣经》有多古老了?一百年。也许超过一百年。
一本《圣经》——阿米莉亚的确会送她这种礼物。然而这是一件还没有送出的礼物,一件无法给予的礼物,因为写在扉页上的日子是在一个月之后。
当然,这不可能,这是个愚蠢的玩笑,或者是个错误,或者也许是个巧合。别处的另外一个叫艾伦的人也碰巧有个叫阿米莉亚的姐姐,而且那个日期可能是个笔误——有人写错了年代,这种事很容易发生。
可她又不信服。他们说自己姓福布斯,而且直接来到了这里。保罗提到了一张地图,所以他们能找到路。
也许背包里还有其他东西。她看看它,又摇摇头。她不应该偷看,把《圣经》拿出来就已经不对了。
10月30日,她将是五十九岁——一个年迈的农妇,儿女已经结婚,还有了孙子,他们会在周末来探望她。她有一个姐姐阿米莉亚,她会在1896年送自己一本《圣经》作为生日礼物。
她拿起《圣经》并把它放进背包里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她下楼以后要同杰克逊谈谈。他也许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她把那本书塞回背包,又拉动了那个小突出物,合上了背包。她再一次把它放在地上,又看了看床上的男孩。他仍然睡得很沉。于是,她吹灭了灯火。
小艾伦睡在隔壁,她像婴儿一样俯卧着。调暗的灯光里,微弱的火焰随着从敞开的窗口吹进的微风而猛烈地闪烁着。
艾伦的背包也合上了,它挺拔地立在椅子旁,给人一种整洁的感觉。女人看着它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床边摆着灯火的桌旁。
孩子们熟睡着,一切都很平静。她要吹灭灯火,然后下楼同杰克逊谈谈。也许他没有必要在早晨套上奈利,四处驾车向邻居讨问问题。
在俯身去吹灯时,她看见那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在它的左上角贴着两张五颜六色的大邮票。
“这么漂亮的邮票,”她想,“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邮票。”她探身向前去看它们,看见了印在上面的国名:以色列。可是实际上没有这么一个叫以色列的地方,这是一个《圣经》中的名字,却不是国家。但假如没有这个国家,又哪来的这样一枚邮票呢?
她捡起信封,研究起那邮票,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多么漂亮的邮票啊!
艾伦收集邮票,保罗曾说过,她总是偷拿别人的信。
信封上印着一个邮戳,可能还印有时间,可是它被一个仓促草率的作废标记弄得既模糊又混乱,她看不清那个日期。
一张信纸的边缘从信封参差不齐的开口处伸出了四分之一英寸,她把它拉了出来,然后一边急促地喘着粗气,一边阅读它,她惊恐地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攥住她的心。
她看得出,这只是一封信的结尾,一封信的末页。字是打印的,而不是通常的手写体——就像人们在报纸和书上看到的字体。
这也许是一种大城市的办公室里才有的一种新发明,她想,她曾读到过那种东西。打字机——这就是它们的名字吧?
“不要相信——”那一页信上写道,“——你的计划是可行的。没时间了,外星人正在临近,它们不会留给我们时间。
“即使这件事是可行的,还要进一步考虑它的道德准则。凭良心说,我们不能急匆匆地回到过去,把我们的问题抛给一个世纪以前的人。想想它会给他们带去的问题吧,经济的混乱和心理上的影响。
“如果你觉得至少得把孩子们送回去,那就考虑一下他们发现真相后将对这两颗美好的心灵造成的打击吧。他们的世界整洁、稳固、可靠、安全而又完美。这个疯狂世纪的观念会毁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和信仰的一切。
“但是,我想我无法说服你。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关于以前生活在威斯康辛农场上的祖先,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写给了你。作为家族的历史学家,我确信我所写的内容是正确的,如果你觉得有用就尽管用好了。上帝会宽恕我们所有的人。
“你亲爱的弟弟,杰克逊。
“又及:一个建议,如果你一定要把孩子们送回过去,你可以让他们多带上一些新型癌症抑制剂。我猜想曾曾祖母福布斯在1904年时是死于癌症,有了那些药,她也许能多活十年或二十年。我想问问你,哥哥,对于这个纷乱的未来,那会意味着什么吗?也许会拯救我们,也许会更快地置我们于死地,也许根本就没有影响。我把这个谜留给你。
“假如我能完成这里的工作并离开的话,我最终会和你在一起。”
她动作机械地把信装回信封,又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燃烧的灯火旁。
她动作缓慢地来到面对那空旷道路的窗户前。
“他们会来接我们。”保罗说过。但是他们会来吗?他们终究能来吗?
她发现自己希望他们能来。那些可怜的人,那些身陷在遥远时间里的可怜的、担惊受怕的孩子们。
“我的血脉,”她想,“我的骨肉,在那遥远的未来。”不管身在何方,他们仍然是她的血脉和骨肉。不仅是今晚睡在这里的两个孩子,还有另外那些无法来到她身边的所有人。
信中说到了1904年和癌症,那是八年以后了——那时,她将是一位非常非常老的妇人。信的签名是杰克逊——一个古老的名字。她感到奇怪,她想啊想,在一长串的人物中,谁会叫杰克逊·福布斯呢?
她感到自己的身躯僵硬而又麻木。她有些害怕,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读过那封信,那样她就不会知道这一切了。
然而现在她必须回到楼下,尽量以最合适的方式告诉杰克逊。
她穿过房间,吹熄了灯,又走出房间来到走廊。
从另一边的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
“奶奶,是你吗?”
“是我,保罗。”她回答道,“有事吗?”
在门口,她看见保罗蹲在椅子旁,在背包里摸索着什么。从窗户外倾泻下来的一束月光将他笼罩在其中。
“我忘记了。”他说,“有一样东西爸爸让我立即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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