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她耸耸肩，“你回来这里是想要找什么？”
“我想再看一眼救生艇。”阿光犹豫了一下，说。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电脑系统肯定早就完蛋了。”莉亚说。
“我知道。”阿光说，“我只想看看飞船的外壳。”
“外壳？”莉亚重复。
阿光朝着大海坐下，他拍拍身边的岩石，示意莉亚一起坐。
“我一直在想，我们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我们居然能直接呼吸这里的空气。这里有石头，土地，还有液态水，温度也适合生活。天空中同样有一个这么大的太阳。”阿光说着，伸出手指围成圆环比画了下，这番话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很久，“但后来越想越感觉不对劲。这个星球和地球那么像，这么适合人类生存，方舟号要找新殖民地，为什么不直接降落在这里呢？”
莉亚不说话。
她能感到某种暗流在他们的对话中隐隐浮现。有些疑问在她心中也一直在滋长。但她从来不敢细想。
“昨天傍晚，我潜到水底下看了眼沉船。飞船外壳上会有个信息窗，显示一些登陆信息。以前是设计来给救援人员看的。这个标识哪怕没电源也会一直显示。你要不要一起来看一眼？”阿光问她。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以前一直没想到要回来看一眼？”莉亚问。
“我以为那只不过会显示一个陌生星系的坐标，不值得冒这个险。”阿光咧咧嘴，“我们又和别人联系不上，知道了坐标又能有什么用呢？”
莉亚想了想，轻声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最好你亲眼看一看。”阿光低头，“我本来想，自己确认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但现在你都已经来了，好像再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什么受不了打击的小姑娘。”莉亚瞪了阿光一眼。她也想亲眼看一眼证据，让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疑问有个答案。
两人在岸边蹦跶了一阵，热了会儿身，然后跳进了海水。水温很怡人，让莉亚想起幼年时母亲经常带她去的温水泳池。她睁开眼睛，看到不远的浅海底正躺着救生艇的残骸。一圈圈从水面透过的光影在沙地上不停荡漾，如梦如幻。莉亚愣了几秒，率先游了过去，阿光跟在她后面。
几个月的时光，足以使微小的海底生物渐渐覆盖船壳。莉亚摸了摸船壳，有一小块附生物已经被阿光抠掉了，露出方形的视窗。
她凑近去看，突然猛烈咳呛起来。
阿光立即拉着她浮上水面。
缓过劲儿后，莉亚一边踩着水，一边看着自己的同伴。阿光满脸滴着海水，也看着她，眼睛里写满和她一样的悲伤。
她一声不吭往岸边走去，等到爬上岩石，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救生艇的外壳信息窗上永久性地显示：登陆坐标回归原点。
原来他们早就回到了地球。这个寸草不生，荒凉死寂的大石球，就是地球。
9
“这里是地球。”
“嗯。”
“方舟号和大人们都骗了我们，我们每次的冬眠时间绝对不止五年。”
阿光点头表示同意。
莉亚接着说，两人像在核对一长列清单：“当时要送我们离开地球，不是要去探索什么新的殖民地，是地球本身出问题了。”
日益污浊的空气，新闻里经常听到的关于战争的消息，大人们脸上的阴霾。那些莉亚一直不愿回忆的东西翻腾上来。他们不是宇宙探险家—— 他们是逃难者。父母们决定让孩子们活下去，所以才有了方舟号殖民飞船。
方舟号离开后，地球上一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变故。月球消失了，绝大部分植物和动物都消失了，人类也消失了。
方舟号在宇宙中游荡了一年又一年，没能找到合适的新家园，也不知道地球已经恢复了一点儿生机。他们是活在漂流瓶里的人类幸存者。
“现在不知道什么年份了。”莉亚说着闭上眼睛，忍住又一次溢出的泪水。
“人类纪年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阿光用故作轻快的语气逗她。
她企图一次又一次抵抗住如下事实的冲击：她的父母和所有亲人朋友都已经死去了，而他们也许已经在方舟号上沉睡了许多年—— 这段时光漫长到大自然重新抹平了当年灾变的痕迹。
阿光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试图独自消化这种悲伤。莉亚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会瞒着她独自来海边。
他们结伴走在回掩体的路上。眼前是起起伏伏的沙地和丘陵，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至少太阳还是原来那个太阳。
“莉亚，其实我觉得—— ”阿光欲言又止。
“嗯？”
“我觉得人类可能还存在。”阿光停下脚步，“我一直觉得那个掩体有点奇怪，它居然能提供我们所有生存所需要的东西，又限制了其他一些功能。你不觉得，好像有个无形的主人在照顾我们吗？”
莉亚点头。这种感觉在她心中也滋生已久。
她又想起了昨夜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隐形者。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发现掩体时，入口处是敞开的，但里面的设施干干净净，一点沙尘都没有。那些无法开启的电脑屏幕，罐头盒上古怪的文字。无数细节在她心头闪过，他们确实并不孤单。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和我们接触呢？”莉亚说。
“可能是要确认我们不是恶意的外星入侵者吧。在他们眼里，我们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阿光说，两人继续往前走，“也许等哪天他们认为我们是友好的，就会接纳我们进入他们的世界。”
“其实我们是他们的老祖宗呢。”莉亚故意哼了声，
“有什么好防备的。”
两人笑起来，头发上的海水在阳光下慢慢变干。
10
“我的天，他们居然是22 世纪方舟号逃难行动的幸存者！”监控者一号激动地大喊起来，差点儿踢翻了椅子。
在发现飞行器后，他就操纵无人机潜入海底，连接上救生艇的电脑系统。监控者们调出了远古语言数据库，破解了救生艇黑匣子中的所有文字记录。
监控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中。
有人轻声感叹了句：“这两个孩子，穿越了四千多年又回来了。”
“简直是奇迹！”监控者们纷纷赞同。
“走，我们去接他们。”监控者一号站起来，“让他们看看人类还好端端活在地底城呢，不用哭得那么伤心。”
监控者们从监控室涌出。穿过一扇扇密封门，走上长长的阶梯，经过地下室，穿过大厅，走出掩体，最后终于站在了山顶上。
常年的地下生活使他们肤色苍白，在阳光下不适地眨着眼睛。
山脚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蹒跚前行。似乎是看到了他们，其中一个孩子远远地冲他们挥起了手。
“欢迎回家！”
监控者一号喊道，同样挥起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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