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下午好。很高兴来参加这次未来科技大会。站在这样大的舞台上,我会情不自禁回想起生命中许多意义非凡的时刻:第一次读科幻、第一次写科幻、第一次投稿、第一次发表、第一次参加银河奖颁奖典礼。于是我忍不住问自己:时间都去哪儿了?
相信这样的感慨每个人都曾有过。或许正是为了寻找丢失的时间,才会产生各种各样与时间旅行有关的想象。
究竟有多少种时间旅行,这依然是个存在争议的问题。譬如这里有一张图,就尝试对科幻影视中的时间旅行进行分类。当然,这样的分类法必定会有遗漏之处,只能够作为参考。
最近我在豆瓣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帖子,其中提出一种16型完备分类法。也就是说,通过四项二元对立的选项,而将时间旅行分为16类。举个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在科幻电影《时间机器》中,男主人公为了拯救意外身亡的未婚妻而发明时间机器回到过去,但无论他反复穿越多少次,都无法改变未婚妻死亡的事实。因此这部电影中的时间旅行是TBES型,也就是双向肉身穿越,能影响过去,但不能改变未来。另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是电视剧《步步惊心》,女主角若曦的灵魂附身到一个清朝少女身上,又于死后返回现代,因而是双向意识穿越。但同样地,虽然她做了许多努力试图改变周围这些阿哥们的命运,但一切最终依然按照历史书中所记叙的那样进行。因而这个故事是TMES型。
尽管这两个故事都以宿命论的悲剧告终,但对挑战时间旅行的人来说,他们最希望的往往正是能够改变未来,也就是changeable future。这种时间旅行的基本原理,我们用一张简图来展示。假设在时间线上分别有Ta和Tb两个时间点,上面分别有AB两个事件。请注意,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改变A事件所的代价要远远小于改变B事件的代价,唯有这样才值得人去冒险。
现在我们假设,通过一种迄今为止还没被发明出来的技术,建立一条从Tb到Ta的时空隧道。一个在2014年过着平凡生活的上班族,通过这条隧道回到二十年前,帮助童年时的自己,选择了一项不同的人生志愿。于是当他返回2014年时,会惊喜地发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一个宇航员!
偷偷说一句,这正是我经常会梦想的事。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许多时间旅行故事中,我们都会看到另外一种可能性。主人公回到过去,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年轻时的外祖父,然后阴差阳错地把他杀死。结果外祖父咽气的一瞬间,这个时间旅行者自己也biu地一声消失了。
以上两个过程,其实向我们展示了时间旅行故事中最常见的一组关键词——“蝴蝶效应”和“外祖父悖论”。它的共同点在于,小的选择能够引发大的后果,而故事主人公所面临的挑战,则是如何利用这一游戏规则,将时间转化为资本,并且通过巧妙的投资,为自己赢取最多利益。
“将时间资本化”,这正是时间旅行故事中最为关键的要素。在一个现代工商业社会里,由于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行为与一种线性发展的时间观念紧密相连,于是,在人们的观念中,时间本身变成了一种具有无限增殖潜力的资本,并由此生发出对于时间旅行的巨大热情。
这听上去可能有点抽象,但通过一个具体的例子我们就很容易明白。譬如说,在一个前资本主义的农业社会中,一块土地的用途就是用来种植农作物,而它的使用价值也由此而来。可以预想,随着时间流逝,不管这块地是用来种小麦还是种玉米,它的价值都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然而,在一个金融资本驱动的社会里,一块土地可能会被开发来盖楼,从而在短短一两年时间里价格飙升。土地本身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变化,是什么让它增殖的呢?是资本,也是时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社会中人们对于时间旅行的幻想,很大程度上是被一种商业环境下的投机心理驱动着。所以今天如果你去大街上随便找几个路人问一问,如果有一台时间机器,你最想去哪里做什么,那么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说,我要带上全部银行存款回到2000年房价没涨的时候去买一套房。剩下一个土豪可能会说,我要买十套。
但与此同时,一切投机行为都会存在风险。你买房的行为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恶果。譬如房子工程质量不过关,二十年后恰好塌下来,把你一家老小都埋在里面。尽管这与一个人杀死自己的外祖父一样属于小概率事件,但一旦发生却是灭顶之灾。
在此意义上,外祖父悖论与蝴蝶效应像是同一枚硬币的反正两面。如果说前者代表着个人寻求利益最大化的投机心理,后者则反映出对于风险的恐惧和对于不劳而获的忐忑不安。
说到蝴蝶效应,大多数人最容易想到的或许是这部同名电影,主人公一次又一次穿越回自己的童年,通过改变一些微小的选择,而重写自己的人生轨迹。在另一些人看来,蝴蝶效应描述了某些经济现象和规律,小的决定可能带来巨大利益,也可能带来巨大损失。而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混沌蝴蝶》中,这个词则回到了它的本意,即一个描述混沌理论的气象学术语。我们大家应该都熟悉它的经典表述:“一只巴西的蝴蝶扇动翅膀,将有可能在德克萨斯引发一场风暴。”在刘慈欣的小说中,主人公是一位前南斯拉夫气象学家,为了阻止美军对科索沃的空袭,他反过来利用这一原理,计算出位于太平洋中的某个大气敏感点,通过搅动海水,改变这一点的温湿压条件,从而为祖国上空送去了一场暴风雨。这听上去像是某种现代巫术,通过一只蝴蝶,得以成功操纵一场风暴。
然而,刘慈欣本人却曾经公开表示,这篇小说中的科学设想是有硬伤的。也就说,按照混沌理论所描述的规律,无论你使用多么强大的计算设备,都绝不可能通过一只蝴蝶去制造一场风暴。为什么呢?要解释这一点,我们需要真正进入混沌理论本身。请放心,我会尝试用一分钟的时间给大家讲明白。
这一位是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茨,他曾在一篇论文中,用这样的一组方程来模拟热对流运动,并将其看作是描述大气运动的一种简化模型。右边这张图是根据这组方程的解所绘制出的曲线,形状很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这一曲线的特点在于,空间坐标(x, y, z)随着时间t的运动轨迹,会随机地从蝴蝶的一只翅膀跑到另一只翅膀上。这样当初始条件改变时,两个解的曲线形状看上去差不多,但其运动轨迹却截然不同。这也就是所谓的“初始条件敏感性”。
通常人们所说的“一只蝴蝶引发一场风暴”,这种理解是不准确的,实际上。是成千上万只蝴蝶共同制造了这场风暴,它们中的每一只都可能对风暴产生全局性的影响,但没有哪一只是决定性的。正如同在我刚才所举的例子中,对于成为宇航员这个事件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而更是之后二十年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想通过时间旅行来偷懒是行不通的。
接下来我们会看到一张科幻进化史。这其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事件,那就是1816年的一个夏夜,年仅19岁的玛丽·雪莱梦见了一个怪物,从而创作了《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这部作品,它也被许多人认为是文学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
假想今天在座诸位中,有一个对科幻极度仇恨的人,他通过时间旅行回到1816年那个阴惨惨的夜晚,绑架了玛丽·雪莱,烧毁了她的手稿。那么当这个人回到2014年之后,他是否会如愿以偿地看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彻底不存在科幻这个艺术类型了呢?
或许这样的悲剧已经发生了,或许在我们这条时间线上,曾有一位更伟大的女作家,在玛丽·雪莱之前发表过一部更经典的科幻小说,却惨遭某个时间旅行者的毒手。然而没有关系,我们今天依旧生活在一个有科幻的世界里,依然有这么多人汇聚在这里参加这场科技未来大会。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都将自己的生命铭写进这场科幻风暴中。
台湾女作家张晓风曾说过一句话:“生命是一桩太过美好的东西,美好到无论怎样度过,都像是一种浪费。”所以,请大家不要恐慌,并且相信,时间足够你爱。
最后这幅画,是我为了纪念已逝的科幻作家柳文扬而画的。他曾经写过一篇非常美的科幻小说《闪光的生命》,讲述一个只有三十分钟生命的复制人,如何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爱一个女孩。我衷心希望,所有依然活着的人,能够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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