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增刊——赛博朋克专辑：相对极端的未来，人类如何存在  

　　“我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置信的事，我见过太空飞船在猎户星座的边缘被击中，燃起熊熊火光。我见过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那幽暗的宇宙空间。然而所有的这些时刻都将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时刻，到了。”

　　相信绝大多数幻迷都听过这段出自赛博朋克最具代表性的电影之一《银翼杀手》的台词。而就算你第一次见，也很容易被这段绝美的文字所吸引，其中所包含的对过去的怀念、对现下的迷惘和对未来的悲伤，一下就能击中心弦。这个基调也正是赛博朋克的主基调，今天小雪就借着《科幻世界2022增刊·赛博朋克专辑》来浅谈一下它的别样美学。

　　赛博朋克（cyberpunk），即“控制论”（Cybernetics）与“朋克”（Punk）的结合，是一种以高技术及其对世界影响为主题的科幻类型，核心主题之一是真实与虚拟。赛博朋克里的人物只是一个故事中的零件，一个虚构的物质世界中的分子，通过这些分子的喜怒哀乐和一举一动，汇聚延伸出宏大瑰丽的赛博朋克世界图卷。本期增刊精选了五篇赛博朋克题材科幻小说，为大家呈现五个风格迥异、各有特色的故事世界。你会在这些世界中看到人性的恶与闪光、亲情的纠缠与治愈、爱情的折磨与救赎。生动鲜活的人物在他们的世界中上演悲欢离合，演绎在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一种相对极端的未来，人类本身会如何存在。

　　第一篇《麦克斯先生很好》（作者：刘麦加）作为本期中篇幅最长的小说，其质量当之无愧。它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中，有三种生命体存在：被保护在由量子计算机掌控下的虚拟城市中的“瓷娃娃”人类；生活在城市之外拥有脊椎类机电系统的半人类半AI的斯格林；还有一直被云端隐藏起来，不为人知的百分之百自然人。虽然他们生长环境和待遇各不相同，但所有的生命都是需要用电。在这里，只有被云端保护的生活在城市里人类可以拥有用不尽的电，而禁止入城的斯格林只能到处偷电，才得以维持生命。因此，形形色色的人物展开了各种各样的行动，比如可以和云端沟通的少年，由斯格林生下但找不到自我认同的自然人，号称来自海底的神秘少女，修得一手好机电的医生，不择手段竞选联邦总长的市长……矛盾冲突不断，自然灾害不停，各方阵营都在谋划，未来究竟何去何从？但不论怎样，从曾经到永远，这颗星球都遗世独立，从无悲欢——她静静地转着优雅的圈，迈着轻柔的舞步在星际中摇摆，一如既往地接受着工整严谨且完美的麦克斯韦经典方程式等号右边恒久的、忍耐的、富含恩赐的拥抱，来者不拒，离者不留。

　　另一篇强力推荐的则是与本期封面图遥相呼应的《修行》（作者：白雷）。这篇的文字可谓是完美地符合赛博朋克的美学，没有过分的华丽，但却刚好对上了充斥着阴雨和霓虹的城市的电波，每一个字都在吐息着这里的悲伤和迷惘。呼吸在这样压抑的空气中，主人公“我”偶然在幽深的小巷中遇见了一位“菩萨”。这位“菩萨”其实是一个身体残破但面容俊俏的仿生机器人——袒露在外的象牙色胸部外壳光滑无比，两只手臂即使断裂蒙尘也看得出铸造它的人在线条的雕饰上花了多大巧工，下半身则裹在薄如蝉翼的褪色织锦中，本应是双腿的地方露出了线路和液态电池挥发的痕迹——“菩萨”因没有双腿而永久坐禅。但最为奇特的还是现下眼前的光景，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无数老旧破败到可以称得上是机械垃圾的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朝菩萨走去、爬去、蠕动去，静静地听着菩萨的歌唱并随着节奏而动，似动脉中总汨汨涌出的无尽血液，浸染了整片死胡同的地面。难道它们真能听懂音乐？这歌声又为何而起？还有那个仿生人为什么被离散者信奉为“菩萨”？“我”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找到“菩萨”，听他讲述那段并不太过遥远却封尘的往事……

　　接下来介绍的是咱们的熟人鲁般老师的《候场》。这篇小说有别于上面两篇比较宏大的世界观，故事紧紧围绕两个人展开——为了纪念道顿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剧组定制了一个专门的义人饰演道顿先生，并让“真正”的道顿夫人来出演，从她的回忆中道出道顿先生的辉煌人生。在化妆室这个狭窄的空间中，“百分之一百”的道顿先生和“真正”的道顿夫人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谈话。可随着谈话的深入，暧昧的气氛，萦绕纠缠的香味，崩溃与安抚，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揭露。“那些与生俱来的记忆，与生俱来的爱，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放过我，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这场不得解脱的噩梦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或许，就快了。

　　《千夜城没有派对》（作者：孟槿）这篇小说一开始我是漫不经心地去看的，结果没想到差点儿被绕了进去，这个贯穿了三代人的故事正如它的叙述一样，弯弯绕绕却又紧紧连在一起——老肖对于船的执着，沈河与老肖女儿奇妙的相遇，年轻一代肖航和沈飞两兄妹肩上的担子。在这里，人们吃“千夜”，一种将剩饭剩菜洗干净重新烹饪的食物；在网络上玩“躲猫猫”，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书本成了过去时代的回忆，却还是有人费尽心思去垃圾转运站淘书。三代人在这里摸爬滚打，努力生活，他们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没有仿生人，也没有电子羊，他们是最最平凡的人们，他们也是我们。“跨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星星会消失，大海能被填平，消失的人可以归来。”而“飞翔的荷兰人”，一艘永远无法返乡的幽灵船，注定在海上漂泊航行，永生永世，永不靠岸。

　　最后一篇推荐的是《永恒之家》（作者：中凯）。其实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心头一凛，毕竟叫这种名儿的没一个不是刀子，然而读完后我要说，确实是刀子没错，但是后劲儿却是治愈的。（没打错字！信我！）就像作者在自己简介中所说，这是一篇专注于寻常人生中的寻常感受的文章。人活在世上，不管奔向了多遥远的地方，去见过了多么绚烂的风景，内心深处都依然期望有一个永远在后方守护我们的家，那个家不用很奢华，只需要有一张小小的餐桌，摆放着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一旁坐着等待着我们归来的家人。文中的主人公常远换上了电子眼，去往殖民空间站打工挣钱，通过亲历危险，拍摄拟感带，记录害怕又惊险的感官体验，博取关注。高昂的机票让他屡次放弃回家的念头，直到一个奇怪的光头女人出现……每个人都想活在虚幻的世界里，隔绝尘世的烦恼，但梦醒的时候还是要有活下去的勇气。

 ◇

　　虽然本期增刊只有五篇，但确实都是值得反复阅读的佳作。在这里，所谓赛博朋克不单单是笼统的、泛泛的、标签化的阴雨霓虹城市，而是身处其中的人的生活、思想、感情、性格以及命运。它们离我们如此之近，如此吸引人，是因为它所描述的世界不是陌生的星球，也不是神话般的过去，我们可以更容易地用它作为了解我们现在。尽管文中给我们描述的大多是一个灰暗的、悲观的未来，但与其说它们是预言，不如说是对全人类的警示：赛博朋克世界中的资本无序扩张终归会被遏制，对人性的尊重也越来越变成全人类的共识，科技应该是服务于普通人，而非变成权贵阶级奴役普通人的工具。

　　再说回最开头的《银翼杀手》。时隔35年之久，《银翼杀手2049》作为续作回归，继续向我们描绘那充满了泪水与梦的赛博世界。上映前，导演维纶纽瓦在面对“电影的终极表达意义是什么”这一问题时回答道：“它是美丽的哀伤。”

　　我想翻开这本赛博朋克专辑，你同样也能感受到这份美丽的哀伤。今日的成都阴雨绵绵，也算煞是应景，关上书后，让我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厚厚的积雨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