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刘慈欣因《三体》获雨果奖而被誉为中国目前最有影响力的本土科幻作家。2017年6月,哈佛大学东亚系暨比较文学系讲座教授王德威评价:“我最初知道《三体》是我学生推荐的,我看了觉得特别奇怪。我必须说刘慈欣的文字是不够好的,但是,你又觉得他处理人类文明的手法,诸如‘三体人要来’的情节,完全不是王安忆、莫言、苏童或者阎连科可以处理的。在那个意义上,他让我吃了一惊。”于是,刘慈欣的“文字不够好”也随之让世人皆知,那以后,很多人评论刘慈欣小说时都会十分内行地加一句:“他的文字不够好。”
那么,刘慈欣小说的文字究竟如何呢?
王德威教授评价刘慈欣小说文字时的参照是什么?
从新闻报道中可以看出,王德威教授评价刘慈欣的小说是与王安忆、莫言、苏童、阎连科等纯文学作家相比较的。如果理解正确的话,教授的意思是,语言文字上,刘慈欣不如后者;而处理人类文明的手法,后者不如刘慈欣。
那么,王安忆、莫言、苏童、阎连科等人的文字是怎样的呢?
我们先看王安忆的《长恨歌》。王安忆的《长恨歌》曾荣获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并于2000年获得我国文坛上最具荣誉的大奖“茅盾文学奖”。
“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有时是东西厢房的薰衣草气味,有时是樟脑丸气味,还有时是肉砧板上的气味。它不是那种板烟和雪茄的气味,也不是六六粉和敌敌畏的气味……是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的。”
在《长恨歌》中,王安忆运用大量的比喻与排比说明流言的阴毒低俗,文字看似柔弱,内里却十分坚定,思路开阔,想象丰富。因此说,王安忆的文字着实了得。其实不止如此,《长恨歌》中,单单“流言”一节,她就用了3000多字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比喻,可谓把流言的可恶之处控尽了。
王安忆的文字还带着诗意和古典文学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很容易在人的心灵深处隐隐地唤出抽丝般地感觉:“午后是一日里正过到中途,是一日之希望接近尾声的等待,不耐和消沉相继而来,希望也是挣扎的希望。它是闺阁里的苍凉暮年,心都要老了,做人却还没开头似的。想到这,心都要绞起来了,却又不能与人说,说也说不明的。”(《长恨歌·第一部·闺阁》)
这样美得有些凄凉的文字,难怪被王德威教授赞许。
我们再看苏童的《河岸》,这篇小说获得第三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和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被苏童认为是自己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
“我走进碾米车间,看见三个人静静地站在碾米机前……我母亲第一个扑过来,她像一头愤怒的母狮朝我扑过来,啪,啪,啪,打了我三个耳光。她向旁边的两个人气呼呼地解释了三个巴掌的意义,我记得很清楚,她说:这三巴掌,第一巴掌归孩子自己;第二巴掌归我,我乔丽敏一生要争气,怎么偏偏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第三个巴掌,赏给他父亲,都是他的教育有方,你们看看,孩子跟着他才几个月,都会写‘反标’啦!”
苏童的文字泼辣、生猛,还带着一点自嘲与戏谑。如果说美,也是自嘲的美、泼辣的美。
莫言与阎连科的文字我们不再一一列举,需要说明的是,纯文学小说文字的细腻、繁华、渲染和衬托的确符合主流小说的审美经验,刘慈欣不能与之相媲美。
科幻小说的语言是怎样的?
下面这段是科幻小说的文字,我们看一下它与纯文学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无法看到地面,地面早已被越来越复杂的人工建筑吞没。他也看不见地平线,眼前只有一大片灰蒙蒙的金属与天际接壤,而他知道这颗行星表面处处是同样的景观。放眼望去,几乎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只有几艘旅游飞船懒洋洋地飘浮在天空。”
再看这一段:“纪念碑的塔尖是拉格朗日轴线的南起点,这是指连接空心地球南北两极的轴线,因战前地月之间的零重力拉格朗日点而得名,这是一条长一万三千公里的零重力轴线。以后,人类肯定要在拉格朗日轴线上发射各种卫星,比起战前的地球来,这种发射易如反掌:只需把卫星运到南极或北极点,愿意的话用驴车运都行,然后用脚把它向空中踹出去就行了。”
两段都是从科幻小说中节选的,与纯文学相比,它客观而理性,较少抒情而更多叙事,更偏重科学性和逻辑性,更注重客观变化的可能,是未来的、超现实的。它内在的“核”是想象,所有的描写都是在为想象服务;而纯文学的“核”是折射人物命运或反映时代征候,往往借助各种修辞以达到渲染氛围、宣泄情绪、抒发情感、烘托主题的目的,二者的叙事手法、语言表现完全不是一个套路。不同的目的,造就了不同的表现手法,同时造就了不同的文字。
大家再仔细辨别上面两部分节选,内容虽然不同,语言却惊人地相似。正像纯文学作品,题材千变万化,却在骨子里淌着同样的血。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第一部分节选自美国著名科幻小说家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科幻名著《银河帝国三部曲》当中的《基地》,后一部分节选自刘慈欣的短篇小说《诗云》。也许阿西莫夫的作品有译介的因素混杂其中,但译介一定是不能脱离原文的。如果说刘慈欣的小说文字不够好,是不是阿西莫夫的文字是“不够好”的鼻祖呢?
应当怎样看待刘慈欣的文字?
我们再看一段文字:“村庄静静地卧在月光下,像是百年前就没人似的。那些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平顶小屋,形状上同村子周围的黄土包没啥区别,在月夜中颜色也一样,整个村子仿佛已融入这黄土坡之中,只有村前那棵老槐树很清楚,树上干枯枝杈间的几个老鸦窝更是黑黑的,像是滴在这暗银色画面上的几滴醒目的墨点……”
不知道大家对这段文字的印象是什么,细腻?委婉?有韵味?
这段文字出自一篇短篇小说,小说的题目叫《乡村教师》,作者就是刘慈欣。足以见得,刘慈欣不是不会用纯文学笔法写小说,而是完全根据题材的需要去选择语言。
据刘慈欣讲,他的小说除了受儒勒·凡尔纳、亚瑟·克拉克等科幻作家的影响外,受托尔斯泰的影响更大些:“从托尔斯泰身上学到了一种很厚重的东西,那是和大地结合得很紧密的一种东西,和人民、大地、时代都结合得很紧密的一种东西,很有现实感和厚重感。”刘慈欣的小说中可以看出,这种“现实感和厚重感”不仅反映在思想上,还有文字,他的文字很大程度上也受到托尔斯泰的影响,比如叙述语言的宏大、冗长、内敛、冷静等等。
说到“文字好不好”,还涉及到一个语体的问题。所谓语体,就是人们在各种社会活动领域,针对不同对象、不同环境,使用语言进行交际时所形成的常用词汇、句式结构、修辞手段等一系列运用语言的特点。简单地说,就是语言必须与叙事需要或环境相符合。作为类型小说的科幻作品,自有符合其叙事需要与语言环境的特殊语体,如果用主流文学的语体来衡量与比较,就显得有些牵强。
由此看来,欣赏刘慈欣小说时,大可不必在语言文字上纠结。文字只是载体,它没有必要也不需要跟谁进行比较,只要通过这个载体,如愿以偿地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享受到我们所感受到的快乐,足矣。
每日荐书
去年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小玲,是在我导......
莫名的,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突然接收到......
最热文章
人工智能写科幻小说,和作家写科幻小说有什么不一样?
德国概念设计师Paul Siedler的场景创作,宏大气派。
《静音》是一部 Netflix 电影。尽管 Netflix 过去一年在原创电影上的表现并不如预期,但是《静音》仍让人颇为期待
最近,美国最大的经济研究机构——全国经济研究所(NBER,全美超过一半的诺奖经济学得主都曾是该机构的成员)发布了一份报告,全面分析了 1990 到 2007 年的劳动力市场情况。\n
J·J·艾布拉姆斯显然有很多科洛弗电影在他那神秘的盒子里。\n
我们都知道,到处都在重启;我们也知道,如果有钱,啥都能重启。所以,会不会被重启算不上是个问题,只能问什么时候会被重启。自然而然地,世界各地的各种重启现象衍生出了一个有趣的猜猜游戏:哪一部老作品会是下一个接受这种待遇的?\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