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上）  

作者 / 赵华；插画 /KJC_KK 阚姜曹

　　【1】

　　“三九三，冻得野狐子没处钻”，这一年的大年恰好撞上了最冷的三九天，整个简泉村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变得鸦默雀静，没有一丁点儿过年的气氛。 

　　天一冷就开始下雪，院子里、村子里、远处的贺兰山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老天爷用石灰粉刷了一遍。 

　　大东子双手抄在磨得发亮的袖筒里，坐在炕沿上看父母用油渣和煮熟的山芋、黄萝卜包饺子。大东子想吃肉，可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年猪被村里的王虎拉走了，王虎说：“知道你们一家子就指望这头猪过年呢，可是俗话说得好，‘大账小账，三十晚上’，你们欠了我两年的机耕费总不能拖过年吧。” 

　　大东子的父母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王虎和他的小舅子将猪牵走。大东子的父母都是寡言少语的老实人，平日里离群索居。他们的土坯房子坐落在简泉村的最西头，房子之后再无人家，而是大片的杨树林。那些杨树遭受过天牛灾害，一棵棵千疮百孔、半死不活，没有一棵能做家具或者是做椽子，它们也因祸得福，免遭砍伐。 

　　吃完饺子，看完联欢晚会，大东子就在七零八落的鞭炮声中闭上了睡眼。大东子做了一个梦，被王虎牵走的年猪长了翅膀，自己飞回了家中…… 

　　大东子的美梦被一阵奇怪的尖厉的声音扰醒了， 起初他以为那是谁在半夜里燃放“窜天猴”，但他很快便意识到怪声远比“窜天猴”的声音犀利、长久、响亮， 它就像是村子里谢麻子的老婆挨打时发出的哭嚎，又像是苍穹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尖声持续了几分钟后，突然间变成了一声打雷般的巨响。与此同时，地面像被一只重锤砸了一下似的，轰隆隆颤抖了几下。 

　　“地震了！地震了！”大东子又惊又吓，本能地去推父母，可是他们咕哝了几声，翻了个身又继续打鼾。窗外再无动静，大东子辗转反侧，终于熬到了天麻麻亮。地上仍是白茫茫一片，房屋和树木的黑影多少疏淡了些，东边的启明星还是那么明亮惹眼。外面有了亮色，大东子就没那么害怕了，见推不醒父母，他决定独自到屋后打探一番。根据声音来源判断，夜里的巨响就是从屋后的树林里传来的。 

　　大东子擦去眼屎，穿上棉衣棉鞋，又将手电筒拎上，推开门向屋后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就像是忍受着什么剧痛。 

　　【2】 

　　刚到林边，大东子就觉察到了异样，一股焦煳的味道飘入鼻中，还有几缕黑烟在树间袅袅腾腾。大东子打开手电筒，阔步走入林间。在枝枝丫丫的杨树林中间，他看到了目眐心骇的一幕——一个黑乎乎的锅炉一样的东西半埋在土里，地面被它砸出一个大坑来，杨树也被它毁掉了一大片，周遭的好几棵树上还有半大不小的火苗。大东子明白了，昨天夜里的呼啸声就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锅炉发出的，而那地震般的响动就是它坠地时造成的。 

　　大东子吸溜着鼻涕，用皴裂的手挠着脑袋，他不明白锅炉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大东子壮着胆子又走近了些，蓦地跃入眼中的一样东西，让他双腿一软，差点坐在了雪地上。 

　　有那么短暂的一刹，大东子以为那是从王虎家逃回来的白胖的年猪呢，但他马上就意识到那不是猪。 

　　是的，它不是猪，也不是别的动物，它是一个怪物，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它像是一只同家猪一般大小的白胖虫子，一只被变大了无数倍的天牛幼虫。同普通的天牛幼虫不同的是，它没有眼睛，也没有口器，而且不像被掏出树洞的天牛幼虫那般惊慌失措，剧烈挣扎。它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好像刚刚睡着一般。 

　　尽管怪物一动不动，大东子还是魂飞魄散，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恨不得把胸膛都撞破。他本能地想呼叫父母，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而且两条腿也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就像刚刚被煤烟打了一样。大东子又惊又急，眼泪哗哗地顺颊而下。 

　　感觉到大东子的到来，怪物开始缓缓地耸动身体。大东子两股战战，干脆惊恐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他的耳朵中传来了最匪夷所思的声音，它们不是骇人的吼叫和毒蛇般的嘶鸣，而是人类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不同种类的外国话。 

　　大东子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发现怪物的腹部鼓起了一个腔体，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那些外国话大东子一句也听不懂，简泉村的小学校里没有英语老师，但是大东子从电视上听到过外国人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别看都是深眼窝、大鼻子的外国佬，他们实际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呢，有的说话快，有的说话慢；有的像麻雀叫，有的像山嗓鹛吵架。 

　　眼下，怪物就在一句一句地说不同的外国话。大东子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讲这么多外国话，又为什么对他讲这些。他一头雾水，愈发觉得怪诞和恐怖。他做梦也想象不出这样的怪物，它真的比村东头的那座小庙里塑的夜叉和小鬼还要吓人。大东子后悔没有将父母唤醒一起来树林中，此刻他真是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大东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怪物居然说了一句中国话。千真万确，他没有听错，那是犹若播音员念出的字正腔圆的话——各位都好吧，我们都很想念你们。 

　　【3】 

　　大东子像受了惊吓的癞呱呱，在冰天雪地里大张着嘴巴，而怪物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居然停止了说话，它腹部的那个用来发声的鼓鼓囊囊的腔体也收缩了回去。 

　　接下来，怪物身上又有了变化，它那半透明的身上突然影影绰绰地亮起光来，先是一小团红，接着是一小团黄，然后又是蓝色、绿色和橙色。它就像是被揉成了一团的彩虹，像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霓虹灯。 

　　说来奇怪，大东子望着怪物身上变幻不息的光亮，居然不再对它感到憎恶和恐惧，相反他无比渴望能够近距离地接触它，仔细观察它腹内的彩灯，并且用手轻轻抚摸它光滑的体表。这一愿望是如此的强烈，它比吃红烧肉和大肘子，比放鞭炮和二踢脚，比去镇上的集市里开眼界都更令大东子心痒难忍。 

　　大东子喘着粗气，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召唤下，像被主人召唤的饥肠辘辘的狗，来到了光彩变幻的怪物跟前。 

　　大东子的右手微微颤抖着落在了怪物的身体上。臆想中的温热和冰凉都没有出现，相反，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东子隐约感觉到了怪物身体上同他的手掌接触的部分开始更用力地耸动，它仿佛要向他传送什么东西。大东子看不见怪物借由他的手掌传递过来的东西，但它们分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两条细长的藤，不，应该是两条细长的蛇，因为藤不会游动，而它们却同水蛇一般游来游去。两条长蛇最终游到了一起，并且以固定间隔相互缠绕，形成了一个双螺旋结构。随后又从周围飘来了许多个细小的长长的颗粒，它们径直来到两条长蛇之间，两两彼此黏合，形成一根根横木，最终将长蛇们稳固地连接在一起。长颗粒们组成的横木也是以固定间隔排开的，此时两条盘旋在一起的长蛇就像是一条来回扭动的绳梯。 

　　大东子被头脑中的这新奇、神秘的景象深深吸引，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了一声揪心揪肺的呼喊——东子呀！ 

　　是大东子的母亲，巨大的惊恐令她发出了一声尖叫，而随着这尖叫的响起，大东子头脑中的东西蓦地消失了。与此同时，怪物身上的彩灯一下子熄灭了， 它大幅度地耸动身体，断开了自己同大东子的手掌的接触。 

　　怪物的动作令大东子的母亲更加惶恐，她冲身后的丈夫大声喊：“快呀！快救东子的命！妖怪，有个妖怪要吃东子呀！” 

　　大东子的父亲也看到了这动心骇目的一切，他瞬间就明白情势严峻，得找村长和民兵队长来救人。 

　　村长和民兵队长算是简泉村见多识广的人，但他们看到怪物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有人来，怪物又像雨天的青蛙，在腹部突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泡泡，并且又发出了同样的问候——各位都好吧，我们都很想念你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