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猎人》( Hunters in the Snow),作者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约1525—1569),这幅画创作于1565年,画幅118 x 161厘米,现藏于维也纳的美术史博物馆
《雪中猎人》创作于1565年,当时一位比利时银行家兼收藏家向他订做了与季节有关的一组画,勃鲁盖尔据此画了12副画作。这幅《雪中猎人》是其中一幅,代表了季节中的隆冬12-1月,现藏于维也纳的美术史博物馆(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目前这12幅画已知存世有5副,其他4幅分别为《割晒牧草》(Haymaking,6-7月)(现藏于布拉格洛克维兹宫国家博物馆)、《收割者》(the Harvesters,8-9月)(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牧归》(the return of the Herd,10-11月)(现藏于维也纳的美术史博物馆)、《阴沉的天》(the gloomy day,2-3月)(现藏于维也纳的美术史博物馆)。
对于这幅艺术作品,专业的欣赏者也许会探讨色调与构图,会仔细推敲笔触和细节,会思考景深和人物布局,分析阴暗和虚实,会仔细从画面里体会艺术家的感情,从而得到共鸣或者排斥,也许还会讨论唯美现实主义(Aesthetic Realism),相似与意外,柔滑与锋利等等。对于气象研究者,一个艺术的门外汉而言,我看到了在寒冷萧条的冬季,老勃鲁盖尔在他的作品里展示出的冬日的温度与丰富。
正在下山的猎人和他们带着的狗,狗们看起来都有点营养不良,也不够兴奋,所有都垂着头,耷拉着耳朵,猎人们看起来也垂头丧气,收获不多,只有一只瘦小的狐狸,雪地上还留有一串疑似兔子的脚印,像是对猎人们打猎技术的嘲讽。这样的收获回家,可不好交差。
旁边酒店门口,一家人生起了一堆火,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用途,火焰熊熊成为冬季里最温暖的色调,估计会让路过的猎人们心情稍微好点。
画面右下角结冰的水车,房屋的屋檐垂下长长的冰挂,在雪后天气晴朗的时候,冰雪消融,雪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形成长长的冰挂,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桥上正有人搬着一捆沉重的柴火,是要扛到酒店那边么?
中间结冰的池塘上,一片生机盎然景象,滑冰、捕鱼、冰上曲棍球、冰橇、陀螺,有人滑冰技艺娴熟,有人依然处于小心翼翼阶段,有人跌倒,有人小心翼翼,有人观望,体态和姿势,反映出丰富的人物状态和心情。
远处白雪覆盖沉睡的大地,斜坡变化多端,山峰峻峭突兀,三角形的山峰拔地而起,不像是现实中的高山,看起来更像是魔境中山的风格,像是匍匐的巨龙的脊背,随时要站起来。
整个图包含了惊人的细节,树上的乌鸦,天空中掠过的喜鹊,近处斜坡前的木头捕鸟器,有一根细绳延伸到窗户里,左侧冰面上站立的乌鸦、池塘里冰面上的冰窟窿,而溜冰玩耍的人似乎熟视无睹。远处的房屋上从烟囱里冒出了火,可能是冬日取暖导致的房屋着火,房屋主人正爬上房屋,旁边有人扛来第二个梯子,底下有几个人在张望,跨过河另有两个人扛着梯子赶过来。在更远之处还有停泊的小舟、原野上骑马奔驰的人……
彼得•勃鲁盖尔在同年的另一幅画,《滑冰者和捕鸟器的冬景》(Winter Landscape with Skaters and a Bird Trap)与《雪中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是对上面的景象换了一个视野,从捕鸟器那边的缓坡上看整个平原,现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也是弗拉芒风景画历史上的一幅真正的杰作。
流经村落中间的河流在冬季结冰,成了周围村民们最喜欢的运动场地,哪怕小船被冻结在河岸,冰上曲棍球、溜冰、陀螺、捕鱼依然是大家的最爱,无忧无虑的人们忽略掉了近在咫尺的冰上冰窟,树上和天空有诸多的乌鸦、喜鹊、麻雀和野雁,捕鸟器下撒了一把谷物,一根绳子向右延伸,捕鸟者躲藏在高高的窗户内紧张地观望。
无忧无虑的人们忽略掉了近在咫尺的冰上冰窟
捕鸟器下撒了一把谷物,一根绳子向右延伸,捕鸟者躲藏在高高的窗户内紧张的观察
天空上野雁飞过,远远的城堡和木屋有什么寓意?
不得不承认老勃鲁盖尔对鸟雀们有着仔细的观察,在冬季寒冷的季节里,当树叶凋零,原来隐藏在密叶和草丛中的鸟儿更容易被观察到,成为观鸟的极佳季节。在北京,颐和园、圆明园、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等地皆为观鸟圣地,冬季记载到的鸟类多达30种以上,在这幅《滑冰者和捕鸟器的冬景》,你能数出来有多少只鸟么?
对冬季风景情有独钟的还有荷兰画家亨德里克•阿维坎普(Hendrick Avercamp,1585-1634),阿维坎普可以说是第一个专注于冬天景象的画家,现存的阿维坎普的画作基本上都是冬季景象。有资料认为他是聋哑人,所以在他的绘画作品里,反映了惊人的细节,如各种不同的人的姿势、手势、细节表情、服饰,马的体态语、装饰等等。
他的画作里,在冰面上创造了一个小社区,在这个公共的活动空间里,各种社会阶层的人一起登场,享受冰雪带来的乐趣,马拉雪橇上的贵妇人、衣装华贵的富人、推着孩子的母亲、打冰球的球友们、牵手的情侣、冻结在冰面上的小船、坐在小船边休息的姐妹、背着手滑冰的的高手、小心翼翼的滑冰菜鸟、跌跤甩出去的帽子……,在那些寒冷冰封的冬季,一片冰面带给大家共同的快乐。
有人滑得惬意自如,有人跌个大马趴,帽子手杖都飞了出去
大小姐和贵妇人得在漂亮的马拉雪橇上玩冰,自己滑那是穷人们的玩法
精彩的冰上交际场,说说八卦呗
树上的鸟儿们也精彩,不得不佩服作者细腻而准确的观察力
在16和17世纪那些冬季,寒冷和冰封成为正常的状态,实际上那一段时间处于著名的“小冰期”最寒冷的时期。小冰期开始于13世纪末,结束于19世纪中期,各种资料揭示小冰期时,全球平均温度比现在低0.5—1.0度,在有些区域,平均温度降幅甚至超过1.5度,在极端年份降温幅度会更大。竺可桢先生在《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里,记录我国的小冰期也很明显,太湖在1329和1353年,结冰厚达数尺,人可以在冰上走,周围橘树全部冻死,17世纪记录太湖有4次结冰记录,18世纪记录有4次,而20世纪以来则没有任何结冰的记录。
全球同此凉热,欧洲不仅仅在荷兰出现大规模冬季冰封现象,英国的泰晤士河也在那时期多次冰封,在异常寒冷的这些冬季,英国人在冰封的泰晤士河上举办冰雪节,从1400年到1835年,历史记载的伦敦附近泰晤士河上,举办过24次冰雪节,其中15世纪两次,16世纪5次,寒冷的17世纪多达10次,18世纪也达到6次,当17世纪最寒冷的时候,意大利水上之城威尼斯也出现了浮冰。
冬季固然寒冷和萧条,但是皑皑白雪和冰封却带来了独特的审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幅江天雪景图,寒冷幽静,了无生机,然而垂钓的蓑笠翁,让雪景图增加了无尽的想象力,他是苦寒交加中觅食的穷苦老人?是与世无争、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亦或是郁闷苦恼的文人墨客?亦或是宦海沉浮颠簸中的失意远迁之人?
也许一千个人,解读出一千种心境。日本著名气象学家松野太郎也喜欢这首古诗,与笔者聊天时,他说这是他的最爱,他倒是没有解释为什么,对诗词的喜欢自然源自于文字中蕴含的境界,而境界需要领悟,喜欢同一样艺术作品的两个人相逢一笑,靠得是彼此的共鸣,不需要太多解释。
痴情于冬季者并不少,明代张岱笔算一个,他在《湖心亭赏雪》描述了典型的极端简约之美,“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明代张岱笔《湖心亭赏雪》),寥寥几笔之景,如痴如醉之人,“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在冬天里痴情于冬雪景象的还有法国印象派大师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1840年11月14日-1926年12月5日),在大雪覆盖了大地的严寒季节里,莫奈对着雪地里篱笆门上的喜鹊,仔细欣赏这喜鹊和篱笆投下来的影子,不断寻找着最佳的角度和光线,他也饶有兴趣的对着两个积满雪的干草垛和小木屋,反复绘制不同光线下的雪后景象,下雪后阴霾天空下的干草垛,夕阳下的干草垛,早晨的干草垛,一个干草垛特写,两个干草垛一起画,换个角度的……,两个干草垛陪着内心丰富的莫奈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阴霾天空下雪地里的干草垛
阴霾天空下雪地里的两个干草垛
夕阳下雪地里的两个干草垛
朝霞中雪地里的两个干草垛
雪中两个小木屋
换个天再来,雪中两个小木屋
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毛姆(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 1965)在小说《月亮和六便士》对美有一段精彩的论述:
“美,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怎么可能如同沙滩上的石头一样,一个漫不经心的过路人随随便便就能捡起来?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经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在美被创造出以后,它也不是为了叫每个人都能认出来的。要想认识它,一个人必须重复艺术家经历过的一番冒险。他唱给你的是一个美的旋律,你要是想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听一遍,就必须有知识、有敏锐的感觉和想象力。”
要说心里的温度,没有人比梵高更充满热情了,和另一位后印象派大师高更逃离家庭和亲情追寻心的自由不同,梵高渴望亲情、友情与亲密的关系,但是他被家人疏离,被所居住小镇居民们发请愿书驱赶,甚至被顽皮的小朋友们欺辱。
这个终生孤单的人内心温暖,他充满深情地写下“冬季是寒冷的,但是人心是温暖的”(winter is cold but that human hearts are warm)(1875年12月10日给弟弟提奥的一封信)。他积极地观察常人看不到的世界,体会常人难以体会到的温暖和向上的力量,“有时在冬天,天气非常寒冷,有人说天气太冷了夏天再也不来了……不管我们是否批准,寒霜总会过去,在晴朗的早晨,风向转变,大地解冻……我们的心态和环境与天气类似,充满着变化,但是我仍然希望一切都能改进。” (1879年给弟弟提奥的一封信)
April, 1890
Foundation E.G. Bührle, Zurich, Switzerland
Vincent van Gogh
Painting, Oil on Canvas on Cardboard
Nuenen: January, 1885
Tate Gallery
梵高的冬季,色彩温暖而柔和,颜色丰富,积雪也泛着淡黄色温暖的光泽,一名黑帽男子与他的狗漫步在铺满雪花的乡野小路上。这幅画里蕴含着大地的热度,欣赏者似乎能感受到冰雪消融和万物复苏的生命力,听到遥远的溪流传出潺潺的水流声,感受温软的风带来消息:严寒即将过去。
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季风系统研究中心副主任,主要从事平流层—对流层相互作用、气候动力学等方面的研究,与热心科普的青年科学家一起运营科普公众号:BetterScience(科研无止境,科学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