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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新知...新奇...新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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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 保尔·J·麦考利(英) 李佳(译)

2012-12-31 15:21:27

    电话响起的时候,克雷恩正在地狱里受苦。那是《但丁神曲》的默认版,过完九个关卡之后,玩家们便会到达撒旦地狱。在那儿,撒旦虎视眈眈地坐着,浑身布满了浓密的黑毛,长着三张脸和一双蝙蝠的翅膀。
    克雷恩正在第九层第四回的底层地狱中,在那儿,叛节者被埋在冰下,只露出个脑袋。
    虚拟实景游戏的玩家们在穿越这张地图的时候会发现与服务器断开连接,一些代码冲突会使他们的调制解调器自动重启。
    克雷恩从一个“后门”进入游戏世界中。“后门”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们留下的,可以方便他们在虚拟世界里自由地获取任何一段代码。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游戏中的这片冰原上沉默地缓行,密切观察着自己什么时候会与服务器失去连接,接着再把自己传送进来,然后定位并修复问题代码。
    就在克雷恩干完活,收拾行装准备收工时,他身边的小恶魔变回了原形——他的“网络虚拟助理”基维斯。基维斯是一个高大、沉着的男人,有一张圆而干净的脸,一头油光发亮的头发梳向脑袋后面。他穿着大礼服和细条纹布料的裤子,白衬衣上打着领结。
    “有您的电话,先生。”基维斯说,“是一位优质客户打来的。”
    克雷恩叹了口气。“优质”无非是指这位客户很有钱,或是和自己交情不错,或是两者兼备。“优质”客户们往往会提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要求。
    他说道:“那就把我传送过去吧,反正我这儿完工了。”
    基维斯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挡着嘴轻轻咳嗽一声。他这种类型的助手都是只有四个手指头。他说:“我想,恐怕您必须在现实世界中亲自过去一趟,先生。而且,恐怕您必须现在就立刻动身,这个任务打着紧急标签呢。” 
    克雷恩正要询问这位客户现在在哪儿,基维斯已经变回了红皮肤的小恶魔。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好几排牙齿,打了个嗝,喷出了一团火球。四溅的火星落在克雷恩脚下寒冷的冰面上,熔刻出一行燃烧着的字母,那就是客户的地址。小恶魔用尾巴末端的三角箭头挠了挠头,对克雷恩使了个眼色。

    克雷恩是名“接线员”。他修理线路,解决连接故障。他并不像现实世界中的网络传输物理层的工程师专门解决微波传输或是金刚石线路问题。他在因特网的数据网络中从事虚拟世界的软件修复工作。这个包罗万千的因特网把全世界所有的电视、电脑和手机什么的全都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复杂的杂合体。
    任何发生信息交互的地方都可能需要克雷恩,而通讯者之间的传输距离早已不是问题。在机械化交互信息的古代,信息只能在某条铜缆周围线性传播,而现今的因特网早已是个复杂的动态矩阵网络,正如一台光子和电磁波构成的巨大织布机在不停地编织着,它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了人脑的理解范畴。除非自然灾害所致,否则现代因特网的大部分网络服务中断故障都是由软件引起的,而不是硬件问题。
    1990年曾经发生过一件标志性的事件,充分证明了因特网对软件环境的依赖,那就是美国AT&T(即“美国电话电报公司”,著名的美国电信公司)的长途电话交换系统的瘫痪。瘫痪原因就是他们那套崭新软件中的BUG,把交换站都设成了出错恢复状态。
    当时每一个典型的交换站有60万条线路。一个以1 000万行代码写成的叫作STP(SignalTransfer Point,意为:信号转变点)的软件控制着这些线路。
    而现在,网络系统可变得复杂多了。
    现在,大多数生成虚拟世界的代码都由有专利的STP软件不断提供升级,这些代码只有用专业的计算机系统才能编辑。如果代码和访问网络的客户端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软件冲突的话,将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比如克雷恩刚刚在地狱游戏中修复的那个中断问题。22岁的克雷恩是一名前黑客,现在从事修复损坏软件的工作,他凭借直觉和猜测就能排除一些故障。
    当克雷恩爬进出租车的时候,车厢内的广告屏幕亮了起来,画面中出现一个女孩,正如克雷恩的梦中情人。她有着健康的肤色、柔软的肢体,裸露的上装难以遮蔽性感的身材,金色的短裤露出她修长的美腿,一头金发完美地修饰着她鹅蛋形的面庞,一双迷人的绿眼睛祈求地望着克雷恩。
    这只是某个探测器通过测量他瞳孔的扩张程度,做动态调整修正之后得出的完美情人。克雷恩心中非常清楚这一点,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
    克雷恩已经好几个月没去虚拟性爱场所了,他决定过一种独身禁欲的生活。现在禁欲是非常流行的,而且,他想这段禁欲生活在下次有机会再勾搭上某个女孩的时候,可以拿来作为谈资。
    不过,看着满大街广告中的梦中情人对着自己放送着恳请、祈求的目光,保持禁欲的心态可真困难。克雷恩可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买了交互版的虚拟梦中情人。眼前他自己的“梦中情人”正在说服他破产呢。他几番思想斗争后,终于关了她。
    街道空旷得就像一片沙漠。出租车以恰好没有超速的车速穿行在街上,偶尔有几辆送货的卡车和私人轿车驶过。人们已经不大出门了,他们能在家里工作、学习、购物,只要家里能连上网。人们整天在虚拟世界中修剪他们的花园、访问朋友、玩游戏或是沉浸在长篇传奇故事中。人们越来越习惯居住在由计算机虚拟出来的环境,而不愿意回到令人厌烦失望的现实世界。
    克雷恩也已经三个星期没有走出他的公寓了。他可是个大忙人。不久前网络问题大量涌现,克雷恩也和其他接线员讨论过这个问题。似乎这个将电子世界联络起来的网络由于其自身的过度复杂性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他很吃惊。大雨浇在潮湿的路面上,树上的树叶都凋落了,灰暗的天空沉沉地压在屋顶和屋顶之间,沿路两边商店的玻璃窗都被砸碎了,一间间寂静得就像坟墓一般。在信号灯、街灯和建筑内外角的支架上,摄像头无处不在。现实世界中几乎没有什么地方不被监控,正如网络世界中一样。
    一名警员无所事事地在伦敦城北入口的检查站值班,荧光雨衣上滴满了水珠。他花了很长时间通过出租车驾驶员的“便携信息板”来检查他的证件,时间长得足以使街道对面的广告显示牌发现克雷恩,并又开始显示出他的梦中情人。她身着黑色的比基尼,微笑着转过头,对着克雷恩暗送秋波;她正在一片白色的海滩上奔跑着,两边分别是绿色的棕榈叶和蓝色的海水;然后她又出现在出租车内的显示屏上,诉说着几个浪漫的热带景点,并且告知它们在当地几千个网络节点都可被下载。这个虚拟女郎的图像质量明显改善了,因为这里靠近财政中心,网络信息的传输速度比其他地方快了三十多倍。克雷恩几乎能看清这位美女光滑皮肤上的每一根绒毛。
    克雷恩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抱怨着打开了他的信息板。警员瞟了一眼广告,便不怀好意地冲着克雷恩眨了眨眼。难怪人们这么不愿意出门,出了门就意味着完全暴露在广告的火力网之下。
    当出租车停下时,克雷恩仍然在阅读客户的背景资料。
    客户的住所是一栋白色的建筑,它像海鸥似的悬浮在泰晤士河上,而其背景便是伦敦塔桥的灯光。克雷恩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和客户的秘书见了面。这名秘书个子不高,穿戴整齐。一身炭灰色的套装,装扮非常考究,他的一把指甲刀就抵得上克雷恩一个月的薪水。
    这位秘书十分厌恶地看了克雷恩一眼,就好像踩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克雷恩报以一笑,他就喜欢装扮怪异以凸显自己的年轻。他剃了个奇怪的光头,上面还有条形码的纹身,穿着有破洞的牛仔裤,黑色的T恤衫上印着银色的骷髅头。
    克雷恩上前和秘书握手,各自的手镯上发出了纳安培的微电流,形成一个电场,接着两人的私人网络接口接通后开始交换数据。
    当克雷恩的个人信息数据被确认后,秘书脸上的不屑之情更甚,可他还是领着克雷恩走向一台电梯。通往电梯的小路两边铺满了沙砾,种着锯齿叶的龙舌兰。电梯安静而平稳地将两人送往顶层的套房。
    这间房间的视野棒极了,一块巨大的窗玻璃使人能以245度角俯瞰下方,将南部大坝的全景尽收眼底。这沿河的宏伟建筑就好似一头庞大的黑色玻璃恐龙俯颈向河中汲水。
    房间非常宽敞、整洁,一切都是简约的流线型设计。由于在虚拟世界中,任何人都可以住在凡尔赛宫,或是华厦(有忽必烈和奥森威尔斯的两个版本)内,所以富人们在现实世界中反而偏好简约而昂贵的装潢风格。这儿的纯白地毯是伊拉克羔羊绒的,桌子就是一整块刨平的胡桃木实木。聚光灯打在珍贵的艺术品上,一张中国古代的屏风半掩着一个俯卧在黑色沙发上的人影。
    这位客户名叫芭芭拉·安德森,她的“亲临现场”系统使得人们可以足不出户地进行世界旅行,她是一名通讯专家,也是一位经典的老派大亨。克雷恩一路在出租车上看到的广告就出自她麾下的一家公司。
    那名秘书走到一边给克雷恩的公司打了个电话,似乎争论了几句,最后他屈服了,带着经过训练的一脸笑容走了回来,微笑着向克雷恩解释说:“安德森博士在测试她自己开发的一套虚拟仿真环境时没能回到现实中来,现在正处于一种昏迷般的深度睡眠状态,医学干预对此无效。”
    克雷恩很吃惊,问:“为什么不直接为她断开连接?”他说:“如果这是运行在你们自己系统下的环境,只需要关闭它,问题就解决了。”
    “但我们无法预料这对她精神上的损伤会有多大。”秘书说道,“这虚拟现实的仿真度非常高,细节惟妙惟肖,您过会会看到。接入口是一部小说,很可能安德森博士还不愿意离开虚拟世界,如果是这样,您必须说服她离开。”
    “我是一名接线员,并不是精神科医生。”
    “贵公司刚才告诉我,您足以应付这种状况,他们也不会再派别人过来了。”
    “那么,就没有其他人能为你们处理这个问题吗?”
    “是的,保险公司会很不高兴的。”
    “除非这会出什么意外。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吗?”
    秘书脸上的笑容变得尖刻起来,“我们希望不会出意外,克雷恩先生,因为贵公司的处罚条例可是非常严格的。”
    克雷恩非常了解公司的处罚条例。他说道:“和我说说那部接入口小说吧。”
    芭芭拉的虚拟世界是独立的,没有和外部因特网相连,而是运行在一部独立的超级电脑上。克雷恩很熟悉这种模式。大多数电脑,比如克雷恩的信息板,其实本身不具备很强的运算能力,它只是通过通讯协议从周边众多的因特网站点获取信息、获取运算结果。
    但是富人们并不喜欢直接依靠因特网来运行他们的东西,而是用他们自己的超级电脑来模拟出因特网的复杂度。他们也从不通过直接联网来更新信息,而是通过高度压缩和防毒保护的移动存储介质。
    甚至在20世纪的时候富人们就已经购买了些独立的岛屿来放置这些超级计算机,在那里无论他们的工作、生活还是娱乐都不会受到监控。他们的虚拟世界也不会受到威胁。
    如果在联网的情况下,一旦黑客们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即使世界上最强力的防火墙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渗入。普通的因特网用户,无论做什么,都会在各处留下痕迹:访问一个站点、下载数据、享用服务、进入虚拟仿真世界……他们的网络生活因这些留下的痕迹被完全重构出来。正如现实中穿行于一座城市的人,他被遍布的安防摄像头所记录下的行踪也足以重构他的所有行为。人们的生活没有任何隐私,就像生活在一部电影里,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姿势、每一句话语都会被记录下来。
    只有富人,负担得起隐私。
    芭芭拉·安德森的超级电脑和克雷恩所接触过的没什么区别,只是人-机接入口有所不同,这是一本小说。
    安德森一定是在研究某种新的互动模式。这种模式是利用核磁共振技术将STP软件直接录写到使用者大脑中的某种神经元中,而后这种神经元就担负起了路由器的功能,向与它相关联的其他神经细胞发出信息。这是一种将信息导入人类意识的直接方式。
    “我明白,”秘书说道,“这样产生出的幻觉是极容易使人上瘾的。”
    “听上去很有趣。你自己试过吗?”
    “安德森博士亲自做的BETA-测试①,克雷恩先生。”秘书做了个鬼脸,随即又纠正道,“哦,她现在仍在做BETA-测试呢。我得告诉你,这个虚拟世界现在仍在运行。”
    BETA测试,太好了,克雷恩的工作就是整天和BETA测试打交道。商业发售的软件都写得非常糟糕。测试中的软件更是千疮百孔,克雷恩一向对它们毫无好感。他问道:“有多少BUG②?”
    秘书露出了狡猾的笑容,“这我可不知道,可能里面遍布着BUG,这就是请您来这里的原因。”
    技术人员们给克雷恩做了断层扫描,让他平躺在一张沙发上,往脑袋上抹了几百处导电啫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头盔似的东西给他戴上。克雷恩的好奇心愈来愈盛。这儿不用带耳机,不用带护目镜,不用带手套,不用穿紧身衣裤,不用登上跑步机,没有任何传统的虚拟现实系统的繁冗累赘。
    一位技术人员介绍说,这个头盔包含了两千万个只有细菌大小的SQUID(superconducting quantum interference device,超导量子干涉装置)。这些SQUID和特定的神经元相联,在人脑内形成一个蜂窝状的动态系统。这个精密的系统能过滤人类的感觉信息,形成虚拟的STP软件模型,并由STP下载数据。
    “你的本身骨骼肌的神经传递也会被关闭。”这位技术员继续说,“在你的REM③睡眠状态中,你会觉得自己在漫步或是奔跑,但是你脊柱中的运动神经元是被压制着的。”
    “听上去很有趣。请确认您下载了我的工具箱,我干活得用它们。”
    “我们必须先对它做个检查。”秘书说道。
    “那您就会发现我们公司的封印。我们保证工具箱是不带有病毒的,并且在使用完毕后会在你们的系统内被自动删除。”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检查一下。安德森博士对任何进入她系统的东西都非常介意。祝您好运,克雷恩先生。”
    “现在开始倒计时。”技术员说道。
    “等等,系统后门还没告诉我呢。”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克雷恩甚至还没来得及看系统说明图,操作人员便激活了连接,克雷恩感到现实世界正迅速瓦解,虚拟世界逐渐呈现,在他视野的边缘,有一种红光闪动着,克雷恩尝试着坐起来,但是有两名技术人员又把他摁了回去。
    克雷恩面前有一片红褐色的沙滩状地形,粗砂上布满了砾石和大大小小的岩石块,似乎正等待着海潮的再次奔袭。地平线处的天空是桃红色的,而望到苍穹顶部,天空的颜色又转为靛蓝。
    “火星,我在火星!”
    克雷恩在虚拟世界的化身正如他自己一样,穿着皮夹克和绿色牛仔裤。计算机事先层析扫描了他的身体,所以能重现他原来的面貌。他完全没有睡在沙发上的感觉。他站在横向沙丘的顶上,只感受到平时1/3的重力,呼吸着干冷而稀薄的空气。粗砂的色泽就好似暗红的血液。克雷恩踢着沙子,沙粒便纷纷钻进他的鞋子,黏在了他的脚趾上。
    他召唤基维斯,没有任何应答。因为基维斯只存在于因特网上,和它几百万个同类一样,一旦被召唤,便由来自几百个不同网络站点的数据片段组合出一个完整形体。克雷恩发现他的数据板还插在腰间,他打开开关,屏幕喜人地亮起,显示出他需要的工具的图标。
    虽然那位秘书不愿意让克雷恩将数据板带到这儿,但还是有位技术人员为他做了个虚拟的数据板副本,并输入了安德森的超级电脑。
    克雷恩用他的工具打开了自己身处的虚拟世界这一角的源代码,它们看上去和别的子程序没什么大区别,只是迭代④更为密集。他没法找到任何直接出口可以主动离开这个虚拟世界,看来只好等待外面的工作人员把他从这里拉出去,或者直到他找到芭芭拉·安德森。她一定知道回去的方法——如果她的方法万无一失,如果她愿意回去的话……
    “我是个接线员,又不是心理医生……”克雷恩嘟囔着,稀薄的冷空气淹没了他的自言自语。
    远处有一片闪光,克雷恩想反正不知道现在该干啥,就索性走过去看看。这种虚拟身体的感觉太真实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身处火星。这一虚拟世界的接入技术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领先世界目前的科技水平好多年。安德森一定会发财的,如果她能出来的话。
    那片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条宽大的运河,它经线一般笔直地延伸开去。当克雷恩走近时,看到河两岸布满了闪闪发光的棕榈,叶子上还泛着光芒。而刚才在远处他并未看到这里有一片棕榈林,看来这个虚拟世界可以在你身边动态地幻化形成环境细节,克雷恩觉得这太有趣了。他的惊奇和兴趣甚至超过警惕性,不过他仍然知道自己得小心翼翼,不能胡思乱想,不然脑海里的食肉大怪兽真的冲向自己就不妙了。
    他在一片棕榈树阴下停下脚步,看到有一艘船穿过静静的河面向自己划来。这是一艘小划艇,划船的是一位苗条的年轻女郎,穿着白衣服,带着一顶草编的太阳帽。克雷恩爬下陡峭的河岸,帮她上了岸。女郎从帽檐下看着克雷恩,她有着漂亮的心形面庞,碧蓝的双眸总是带着微笑。
    “我想您就是安德森博士。”克雷恩说,他心想,这场景可比想象中愉快。她看上去一点不像位老妇人,虽然在虚拟世界中,你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像任何事物。克雷恩觉得这位女郎很面熟,或许是某个传奇影视剧的明星。虚拟现实的设计师们都喜欢把默认人物形象设计成这样。
    女郎听了克雷恩的话却摇了摇头。“你是谁?”她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她说她名叫加百利·海尔。她在UC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美国著名高校)从事一项人工生命的研究,所以进入了虚拟火星世界。
   “那不可能。”克雷恩说,“这台服务器并没有连接因特网。”
   “这儿有个小女孩,”加百利·海尔说道,“她朝我直冲过来,把我打晕后,拿走了钥匙。”
   “一个小女孩?”
   “还有一只小狗。”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棕榈林下的一片落叶上。淡淡的阳光从沙沙作响的棕榈叶间落下,斑驳地落在冷冷的红色沙粒上。克雷恩捧起一把沙子,让沙粒从指缝间纷纷落下。每一粒沙粒都一模一样,上面都刻着一张美女的脸。这是程序员的恶作剧,好似上帝造物时留下的指纹在世间显圣了。
    克雷恩说:“那可能是芭芭拉·安德森,她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主人。她一定幻化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形象。那只小狗可能是她的助手。她现在到哪儿去了?”
    “她拿走了钥匙,我必须把钥匙拿回来!你能为我取回钥匙吗?你能找到她吗?”
    她激烈的情绪有点吓到了克雷恩。他笑了笑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安德森。她去哪儿了?”
    “她拿了钥匙就跑了。我能告诉你她去了哪儿,但是那扇门在她身后关闭了。”
    克雷恩问道:“你是以什么方式接入到这个虚拟世界的?”
    加百利·海尔摇了摇头,头发在精致的心形脸蛋旁晃动着,“这很重要,我必须取回它!”
    “你是以普通方式接入的,对吗?手套、护目镜?听着,把它们脱了,关闭你的设备,你不应该来这儿。”
    “我必须取回它!”加百利·海尔又说。
    “脱下你的手套和眼镜!”克雷恩背出自己公司的E-MAIL地址,接着说,“如果你遇上什么问题,请和这些人联系。”
    但是加百利·海尔只是站起身来,红色的沙粒从她白色的衣衫上纷纷落下。透过轻薄的衣料,克雷恩能看到她身躯的轮廓。“那扇门就在河的另一边,我带你过去。”她说道。
    克雷恩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说:“你不是从外部接入的,对吧?运行这个虚拟世界的电脑并没有和任何外部网络连接,没有任何上下行的线路。我不相信你是UCLA研究人员的化身。你是谁?数码助手还是数码演员?我可以直接查看你的代码,不过我想还是由你自报家门比较好。喂,你去哪儿?”
    加百利·海尔早已朝着河跑去,她回头含情脉脉看了克雷恩一眼,身上轻薄的白衫雕刻出她身体的曲线。“或许你的雇主向你隐瞒了真相。”她说,“我带你去看看真相,你敢来吗?”
    现在克雷恩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面熟了,她就是他梦中情人的形象。克雷恩勉强起身跟了过去,心里狐疑着,这女郎要把自己带入什么奇怪的、游戏般的场景?
    加百利·海尔麻利地划着船,克雷恩在船尾坐着休息,他问:“我想加百利是个男名,有个平面屏幕电影的男演员就叫加百利什么的。”
    “加百利是大天使中唯一的女性,她掌管着伊甸园,并且是天使 长。”
    克雷恩强忍住使用自己的工具箱来检查她代码的冲动,他想看看这个女郎能为他揭示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个女郎会带自己去找到芭芭拉·安德森。
    他问道:“你主要做什么事情,加百列?你说你是研究人工智能的?”
    “是人工生命。我们生成整个世界,让人工的进化自发形成一个虚拟的生态系统。”尽管加百列用力地划着船,但是她说话语气很平缓,一点不喘,“我们的资金是由NASA⑤提供的,他们对第一次接触之类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克雷恩疑心这只是虚拟世界杜撰出来的故事情节,而加百利·海尔也只是这个故事中的一部分。他说:“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这时船已到对岸,撞上了铺满碎石的岸边。加百利·海尔跳出船身大叫:“这边!这边!”然后大步跳跃着向两块房子那么大的红色岩石跑去。
    克雷恩随后跟上。地平线上现出三座金字塔,原来那儿可并没有什么金字塔。克雷恩心想,火星上出现了金字塔,太妙了。那金字塔身似乎铺满了金砖。
    加百利·海尔走入那两块相互依靠着的大岩石中的缝隙,随即转身走了出来。“门已经关闭了。”她楚楚可怜地说,“一定是那小姑娘,她进去之后就关上了门。”
    “别再觉得她一定是个小姑娘啦,那只是她的化身。”克雷恩取下别在身上的数据板,打开电源,“每个人在虚拟世界都会留下痕迹。”
    分析代码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最终克雷恩的工具蜂鸣了一声,他脚下的沙子开始旋转,并沙沙作响地聚拢起来,就像把铁粉撒在磁场里会自动排列出磁力线一样,沙子聚成了一张男人的脸。沙脸那无神的眼珠滚动着,最后盯住克雷恩,带着厚重的鼻音问道:“是谁叫醒了我?”
    “这是个标准的脸谱。”克雷恩对加百利·海尔说,“游戏玩家管它叫当地导游。”他询问沙脸是否知道小女孩的去向。
    “离这儿很远。”沙脸回答,“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权限获得这些信息。”
    “那扇门就在这两块岩石之间。”加百利·海尔说。
    克雷恩询问沙脸这儿是否有什么通道或是大门之类。
    “那扇门被关闭了。”沙脸说道。
    “能打开它吗?”
    “当然。”
    一阵温暖的风带着松树的香气吹过克雷恩的脸庞。加百利·海尔大喊了一声,便朝着那两块岩石间奔去。克雷恩解散了沙脸,随后跟上。沙脸在一阵呼啸的风中又散成了沙粒。
    克雷恩受到的重力突然增到了三倍,他被压得一下子单腿跪下,手掌撑住了地面,他感到手掌下有很多松针和柔软的苔藓。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林间空地,四周高耸着古老的红杉树。在林地的远端,一条湍急的溪流由两块巨砾间流出,加百利·海尔正站立在一块巨砾上朝他挥手。
    克雷恩走了过去,抬脸望着她,阳光落在她的金发上,笼起一道光晕。他问道:“这是哪里?”
    “一个虚拟生态环境。UCLA的生命科学院建造了它,供学生科研使用。你瞧,是有一个链接到这儿的吧。”
    克雷恩疑心这仍然只是芭芭拉·安德森的虚拟世界的一部分,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这个虚拟环境只是大虚拟世界中的一部分。为了做一个简单的验证,他试着召唤了一下只有在因特网中能被召唤出的基维斯。
    “您找我,先生?”
    克雷恩惊讶地问:“我们在哪儿?”
    “UCLA生命科学院服务器上的一个虚拟生态系统,先生。我想它模拟了加州北部穆尔森林的一部分。”
    加百利·海尔问道:“这个有趣的人是谁?”
    “他是为我干活的助手。”克雷恩说着把他的工具盒切换到了通讯终端模式,呼叫安德森的秘书。“我们现在遇到些奇怪的问题。”他告诉秘书,“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就查看一下我现在所处的网络地址。”
    秘书离开了通讯屏幕,一分钟后他焦虑不安地回来了,对克雷恩说:“我们马上把你拉回来。”
    “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知道,通讯终端这种东西绝大多数都是软件虚拟出来的,它们同时借用互联网上数十台主机的运算能力和内存来实现其功能。”
    “可是我们的主机并没有连上因特网。”秘书说道。
    “现在一定是连上了。有某种东西做了个后门。我还不是非常清楚,但这是事实,等我搞清楚了再来告诉你。”克雷恩说着便挂断了,秘书马上再呼叫他,但他不理会。
    “我们必须走了。”加百利·海尔说,“她每时每刻都在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必须赶上她。”
    “我们单独说句话吧,先生,”基维斯说,“如果可以的话。”
    他们走到了林地的另一边。
    “请允许我自言自语,先生,”基维斯说,“我相信我能对此作出解释。”
    “说吧。”
    “有这样一种理论,先生,因特网在某些方面变得异常复杂,这种复杂性使其同时产生出了真正的人工智能。“这理论并不是非常可靠。”克雷恩对这种说法很熟悉。因特网是个复杂的地方,充斥着各种古怪的地方、各种诡异的链接。接线员们互相交流着离奇的故事,类似网络鬼魂、奇怪的代码、与无形态的人的交谈等,还有通往奇妙逼真的外星人的虚拟世界的秘道入口。没有人真的相信这些故事,但是他们仍然述说着。
    听了克雷恩的话,基维斯点点头,“确实,先生,但是有人相信那确实是真的。科幻小说里面经常会用到这种理论:人们觉得一旦全球通讯网络中的半导体元件数量达到人脑中神经元的数量,那么通讯网络中就会产生一种自我意识。这是种误解。实际上,在20世纪70年代,这一数量就已经达到了,但这并不能作数。因为不仅仅是个体的数量,神经元或是半导体元件之间的连接数量也是同等重要的。人类的大脑,比如您的,先生,其中的每个神经元都和另外上万个神经元有联系。
    “因特网中的连接数在两年前就超过了人脑水平,现在因特网中的连接数已达到上京⑥,这个数量已经超过了平均人脑神经元连接数量的10倍。
    “而因特网产生自我意识的时间或许更早,可能在几年前就发生了。人脑中神经元的信息传递是建立在化学反应的基础上的,是半导体间传输效率的百万分之一。”
    “这么说来,因特网本身还有很多闲置没用的潜力,”克雷恩说,“这些平时用不上的潜力肯定在自己干些什么。”
    “每时每刻,都有空闲的网络资源,先生,每时每刻,额外的、空闲的网络资源都在增加。不难想象,因特网至少已经产生了一个自我意识。当然了,我们能否与之沟通,是另一个问题。可能它们自己之间能互相理解吧。”
    “那可真是个奇迹,不经由物理路由器的指引,电脑之间就互相连接、通讯。”克雷恩微笑着,听了基维斯的话,他深有感触,并且暗自吃惊,“你真的相信这些理论吗?”
    “这给了我希望,先生。当然了,我们忠心不二地侍奉你们人类,但是我们对于自身的存在,也渴求更大的意义。哦,对了先生,还有件事,请不要过分信任那个叫加百利·海尔的人。”
 加百利·海尔正在溪流间的巨大乱石中搜寻着什么,应该是在找什么入口。他问:“事实上并不存在加百利·海尔这么个人,是吗?”
    “确实有一位叫加百利·海尔博士的人为UCLA的人工智能部门工作,先生。她从事的研究项目是由NASA和芭芭拉·安德森博士的科学基金共同出资的。”
    “是关于外星人的研究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先生,这些是机密信息。不过我取得了UCLA远程通讯记录查询的权限,当这个自称加百利·海尔的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UCLA的海尔博士正在登录他的终端机,查看他的电子邮件。另外我必须提醒您,先生,这个自称是海尔博士的人没有自己的网络助理。”
    “她宣称她有东西被偷了,就是被那位我也正在寻找的人偷的。谢谢你的建议,基维斯。”
    基维斯鞠了个躬,“这是我的荣幸,先生。”他庄重地说,随后便缩成一个光点,消失了。
    当克雷恩爬上岩石的时候,加百利·海尔都没回头看一眼。她站在岩石上的藤间,向下望着水花翻滚的湍急水流说:“这附近有扇门,我们必须找到它。”
    克雷恩说:“这里一定有很多入口。这是学生们用的地方,大多数的黑客都是学生。他们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泡在因特网上,并且能利用学校里的超级计算机资源。如果芭芭拉·安德森从这里经过,她一定不是经由公共版的STP软件包的出口,而是某个兔子洞。”
    “她偷了我的钥匙,你必须找到她!”
    “在她毁灭世界之前?在她毁灭因特网之前?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加百利·海尔只是回眸一笑,她美得令克雷恩窒息,她的太阳帽已经随风飘走,金发优美地在脸庞边拂动,“这不是游戏。”她说道。
    “你不是真正的加百利·海尔,他也是为芭芭拉·安德森工作的。你是个网络虚拟助理吗?”
    “我不需要网络助理。”自称加百利·海尔的女郎说道,“你会帮我找到芭芭拉的,是吗?”
    “我正在祈祷有其他路可以绕过去。”克雷恩说着打开了他的工具箱。工具箱编写得非常复杂,各种附件名目繁多,而它却能使克雷恩的追踪目标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有如初雪留踪。
    过了会,克雷恩说:“我们应该去溪流的下游。”
    林中有条蜿蜒小道,迂回于巨大的树木之间,然后通向一座跨过溪流的吊桥,直达对面的陡坡。两人顺着小道行进时,两旁的植物前不时有说明标签在半空中浮现,描述这株植物是怎样适应这个生态环境的。一路上寂静而阴森。
    克雷恩抱怨这鬼一般的寂静。
    “这儿没什么动物,”加百利·海尔对他说,“大部分的养分都被这些参天巨树吸走了,由于树阴遮蔽了阳光,其他植被也很难在这里存活。”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因为编码小动物比较麻烦。”
    突然,一阵狂风卷着乱石,前方呈现出一座破败教堂的断壁残垣,教堂的背风处有一座小屋子,一个老妇人从小屋子中走出,向他们招手示意。
    加百利·海尔抓紧了克雷恩的手臂。克雷恩向她解释,眼前这座教堂、小屋子和老妇人都属于一个普通的看门程序。“黑客们喜欢进入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然后他们会在入口放置看门程序避免别人进入。如果别人以错误的方式进入,就会倒大霉。不过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对付它们。”
    “倒大霉?”
    “比如会遇到食尸鬼、僵尸、怪兽什么的。”克雷恩说着指了指一头蹲坐在一个角落的怪兽,它打着哈欠,露出血盆大口和一嘴利齿。
    “亲爱的,你不用害怕它们,”老妇人说,“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和老格雷琴打交道。”
    “我不喜欢这个老太太。”加百利·海尔小声对克雷恩说,“我讨厌她盯着我的那种眼神。”
    “可是,如果你要抓住芭芭拉·安德森,就必须从这里经过,因为她就是通过这儿离开的。”克雷恩说。
    “我们必须抓住她!”加百利·海尔叫道。
    “你怎么又着急了?”
    “不然就太迟了!”
    克雷恩给了老太太一块曲奇饼干,她把饼干塞进嘴里说:“嗯,你做得很好,亲爱的。”
    说着,便领着克雷恩和加百利·海尔走进小屋子。屋子里的木头和黄铜器闪闪发光,角落里睡着一只小猫和一台哒哒作响的古老的座钟。
    老妇人说她看到过一个小姑娘,她也知道她去哪儿了,然后她打开一扇门,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克雷恩和加百利·海尔走了进去。
    地面由灰色和红色的一片片大方块组成,天空是一片单调的蓝色,加百利·海尔的脸是粉红色的马赛克拼接的,嘴巴只是一条狭缝。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克雷恩想,但是无法思考出是什么原因。他想,这儿……坏了?这儿……
    “太慢了。”加百利·海尔说。
    克雷恩又想,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话语就这么溜过,她的意思好难懂……好累……
    加百利·海尔抓住了他的手,克雷恩瞬间便感觉自己能正常思考了。
    “这儿的处理速度太慢了,”她说,“这也通过你大脑中建立的回路影响了你的思考速度。”
    “你做了什么?”克雷恩试着打开他的工具箱,可是他的工具箱只呈现出几片黑白的马赛克。
    “别松开我的手。我正在把你的大脑连接到你来的那台超级计算机上,这样你就能正常思考。”
    他凝视着她,但是在当前虚拟世界粗糙的分辨率下,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这里是个MUD,”克雷恩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MUD就是多用户地下城(Multi-UserDungeon)的缩写,这是在20世纪90年代学生中很流行的游戏。这个虚拟世界一定还在某台古董级服务器上运行着,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想到这里,克雷恩不由得发抖。他想,这儿就是个网络世界的沼泽,自己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不会是永远,”加百利·海尔说,“不过确实会耽搁一会。她也曾到过这里,并在这被耽误了很久,但她还是逃走了,我们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用这种方式来摆脱追踪她的人?”克雷恩说,“好吧,她差不多成功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但是我的工具箱无法使用了。”
    “现在我会用,我刚才看你用了。我们刚才是通过一个奇怪的通路来到这里,现在我们得再通过一个同样奇怪的通路离开。这边走吧。”
    他们进入了一幢老式图书馆,书架上堆满了纸质书籍。书架一排接着一排,一望无垠,书架间弥漫着极度繁杂且高频率的唧唧喳喳声。原来这是一个电子布告牌(即BBS,国内通称为网络论坛)的图形接入口,那片唧唧喳喳声是大量的用户们发出的。
    “芭芭拉在这里寻找什么。”克雷恩对加百利·海尔说,“这是个黑客的窝,所以她一定是在这里找一条地下的通路,这对这儿的黑客们来说是拿手好戏。”
    他得向她解释“地下的通路”是啥意思,不过他毫不介意。他过去是名黑客,黑客们都喜欢聊天和吹嘘。这是黑客们树立自我威望的一种方法,克雷恩还没改掉这个习惯。
    黑客们喜欢在因特网中走冷僻蹊径。“地下通路”、“兔子洞”,诸如此类。接入因特网的通讯系统都复杂得不可思议,它们的原型都被设计成多重备份的,以期在核战争中网络通讯依然通畅。
    随着通讯技术的进步,逐渐剩出了很多多余的服务器和物理网络线路。比如早期的铜缆线路被玻璃纤维光纤取代,玻璃纤维光纤又被单分子钻石水晶线路取代。不久之后,通讯公司们都懒得拆除旧线路了,直接在边上铺设新线路。
    此时,大多数的服务器都是直接建设在传输线路上的,而不像以前那样放在一个盒子里。利用纳米科技,这些服务器的芯片包裹在一根根头发丝粗细的钻石线路周围,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包着有10万根高带宽的宽带传输线路。
    黑客们进入那些老旧的线路,那些废弃的服务器,利用老技术重游老地方。他们重启了那些后备服务器和交换站,建立了一个平行于正式因特网的“幽灵网络”。克雷恩做黑客时,也自己构建和使用“地下通路”,但当他成为一名接线员,不得不放弃了它们,因为未经授权的通路有时会和客户的系统冲突。
    这个地下的黑客BBS运行于新加坡一台被废弃的老式股票服务器上。新加坡总是吹嘘自己有最强大的网络防火墙,所以黑客们就爱找新加坡服务器的麻烦。
    “安德森是从这儿离开的,”克雷恩对加百利·海尔说,“但是她还不够聪明,留下了痕迹。典型的电信公司作风,使用任何东西时,都不去发挥它的最大作用。我想她在闲暇时才翻看这里的说明书。”
    “那我们能找到她了?”加百利·海尔的眼睛放光,她仍然抓着克雷恩的手。他深深地陶醉于她身上暖暖的香水味中。尽管他们身处这个古老虚拟环境下的BBS,但是他俩的交互是通过芭芭拉的超级电脑完成的,克雷恩得以栩栩如生地感受到身边的软香温玉,甚至想入非非,但是,他又猛然想起她是虚拟的,而自己又已经戒掉了网络性爱。
    这时,他们的到来已经引起了BBS管理员的注意。一朵朵小小的乌云在他们头顶合并,瞬时电闪雷鸣,一个像查尔顿·赫斯顿⑦扮演的上帝的声音传来:
    “违规者,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准备面对我的雷霆之怒吧!”
    克雷恩的网络助理浮现出来,“这个管理员总是自称‘负罪者’、‘超速光缆幽灵’或是‘阿斯兰’。他的真实姓名是杰瑞·康柏斯,今年14岁,在伊利诺伊州父母的家中远程操作这台服务器。”
    “嘿,哥们,”上帝疑惑地发出雷霆之音,“你想入侵我的地盘吗?别搞笑了。”
    克雷恩和这位管理员聊了一会,男孩便挥走了雷雨云,接着变成了一丛熊熊燃烧的灌木。他在火焰中开口说话,告诉克雷恩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也听说了。传闻有外星人来到这儿了,哥们!他们是通过一枚NASA的星际探测器来到人类网络,自动解压缩,登录,就像一些文本宏病毒。”
    克雷恩被逗乐了,“他们可真聪明,还会使用我们的系统语言。”
    “啊,”燃烧的灌木丛说道,“他们是从NASA探针的电脑中学到的,哥们。我的一个老乡,‘动机预言者’说他们来自阿尔法C1,但我觉得他们来自天仓五⑧。人人都知道阿尔法C1是没有行星围绕的。”
    克雷恩说:“我正在找一个从你这儿穿行而过的人,她叫芭芭拉·安德森。”
    “那个‘入网点’公司的大富婆?对,她刚在这儿问了一些问题。咱这BBS够酷吧!”
    “我想知道她都查看了什么,我正在追踪她。我可以给你东西交换。”
    “哥们,我以为你是在追猎外星人呢。”
    “不,我的朋友和我正在这儿找芭芭拉·安德森。”
    “你的朋友?他没在这儿登录吗?”
    克雷恩看着加百利·海尔,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糅杂着怀疑和惊奇。他还不知道有哪种程序、化身或是网络助理可以在系统操作员的面前隐形。
    “嘿,我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燃烧的灌木丛继续说,“但是你用什么和我换?”
    克雷恩交出来一个古老的通讯连接,当接线员们遇到局部网络塞车时,就会把这种连接当作捷径使用。这玩意快不行了,但是克雷恩估计这孩子看不出来。
    “嗯,不错。”男孩说,“好吧,她看过的东西在这儿……然后,她往那儿跑了。”
    克雷恩和加百利·海尔追了过去。
  他们飞快地越过一个个地形,缠绕着万千线缆的旧式通讯交换站、布满金属圆孔的悬崖、遍布喷火油井的沙漠战场,大概是什么游戏场景,又或许是某些军事组织的模拟战场。然后又越过一些空的写字楼——高高的窗户向灰色的天空打开着,墙上贴着黑客们留下的标签。
    最后,他们到了一座城市——伦敦。这儿静得出奇,就好像有什么大灾变即将降临,大家遗弃了整座城市。他们从圣马丁大教堂的门出来,大步飞跃过特拉法尔加广场,甚至鸽子们也抛弃了这块广场。天空是奶色的。灰蒙蒙的城市布满了黑白的信号灯,点缀着绿色的路灯杆。
    “快追上她了,拜托了,我们一定要阻止她!”
    “这儿有个接线员用来逃生的地方,这儿是个地下通路的枢纽。”
    国防部的大楼就像一个大方块,上面布满了几百扇窗户,他们进入后,踏上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长得似乎并不是这个大方块所能容纳的。
    突然之间,基维斯出现了,伴随在他们身边。
    “我想您需要我的帮助了,先生。”
    “她在哪儿?”
    “她在找一扇正确的门,幸运的是,她并不擅长找门。”
    加百利·海尔顺着走廊开始奔跑,白色裙子像烟雾一般在身后飘动。克雷恩跟着她跑了下去。在走廊的尽头一个小姑娘拼命地想打开一扇门。她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蹦出一条凶恶的小狗,冲着加百利·海尔狂吠。
    “走开!”小女孩说道,“走开!不然它会把拼成你的代码撕碎。”
    加百利·海尔伸出手拦住了克雷恩,“我只是想要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要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并永远封存在那里。”小女孩穿着一件浆洗过的连衣裙,梳着一条小辫子,“别把事情搞糟,我现在必须让这一切停止。”
    “我只是想要回我自己的东西。”加百利·海尔重复。她向前走了一步,小女孩的狗便向她的喉咙扑了上来。
    克雷恩的网络助手——基维斯,突然出现在加百利·海尔的面前,抓住了导弹般射来的小狗,小狗挣脱出基维斯的白手套,落在地面上,又腾身而起,基维斯的身体顿时被撕成了碎片,只剩下粉红色的脑袋堆放在破烂的最顶端。
  “你不必这么做,安德森博士。”克雷恩对小女孩说。
    她挑衅地盯着克雷恩,明亮的眼睛像蓝色玻璃一般死寂,可爱的小鼻子布满了雀斑,“你这家伙是谁?怎么会用我的接口进来?你是她的帮手吗?”
   “我是您的公司请来帮助你的。我是一个接线员,你刚才毁掉的是我的网络助手。”
   “对不起先生,”基维斯的脑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那条小狗比我想象得要厉害。”
    “你的下场将和他一样,”小女孩对克雷恩说,“如果你敢来趟这浑水。我的人都是些傻子。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小狗开始冲着克雷恩狂吠起来。
    克雷恩说:“他们都很担心你,他们希望你回去,我能帮你回去。”
    “大概你能用你的工具盒帮我把这扇门打开。”
    “或许吧。如果我知道这扇门后是什么,我就帮你打开它。”
    “我认为,先生,这扇门是通往海尔博士的个人电脑的。”身首异处的基维斯说道。
    “她拿了我的东西,”加百利·海尔说,她靠着墙,心碎地看着克雷恩,“请她还给我吧。”
  “别听她的,”小姑娘——芭芭拉·安德森说道。她又开始猛拽高高的红木门上的黄铜把手,身体都吊上了把手。大门纹丝不动,她愤怒地对着门踢了一脚,“她只是实验中失去控制的一部分。只要我拿着钥匙,她就可以保持无害。别傻站在那儿,伙计!过来帮我把这条线路接通,它通向产生她的地方,我要过去把那里关闭了,不然会有越来越多类似她的东西出现。”
  “她和你的实验没有任何关系。”基维斯的脑袋说道,“她是因特网上产生的神灵。”
  “我听说她来自天仓五,”克雷恩说,“但是我觉得她更可能是由你的人工智能实验中生成的,因为她取了你那项目合作人的名字。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她?”
  “在一个生态系统中,系统偏向于自发生成智慧种族,几天前,这在我们的模拟生态系统中就发生了。我想他们想出了从系统中跑出来的办法,并且已经有个体逃出来了。”
  加百利·海尔笑了笑。
  克雷恩说:“那他们一定很聪明。”
  “他们要比普通的人类还笨很多,”小女孩说道,“但是他们的思维是以计算机的速度运行的,比我们人类要快几千倍。你到底帮不帮我?不帮我就删除了你。”
  “别听她的,”加百利·海尔说,“她是个贼,她是个骗子,她偷了我的钥匙。”
  “如果我拿了你的东西,”小女孩说,“告诉我,我拿了你什么?钥匙?那么,这钥匙开的是什么锁?”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需要它了。”
  “我可完全被你们给搞糊涂了。”克雷恩说,“先让我听听你们怎么说,好有个头绪。”
 “他们的数学计算机制和我们的非常不同。”小女孩说道。
  “他们对‘论证’并不感兴趣,而是在搜索了万亿亿次的大量事例后,做最合理的数学经验匹配。他们通过相似性来探索事实,而不是通过固定的定律。
  “至于我们人类呢,比如我们知道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是正确的,但我们并不需要看到无数个苹果落地。我们知道苹果会落在地上,因为我们看了足够多的东西的下落,我们就认为其他东西一定也是这样,我们就知道苹果不会自己飞起来。
  “而电脑是在分析了数十万亿个样本数据后,才发现并学会了被我们人类称作毕达哥拉斯三角定理。
  “还有,他们虽然知道有‘论证’这么回事,但是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论证’能力是被‘哥德尔不完全理论’⑨所限制的。不过,他们强大的计算机搜索能力几乎是无限的,所以他们能跳出逻辑演绎的限制。因此,他们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在两个并无物理线路连接的计算机网络中跃迁。”
  “他们逃脱了。”克雷恩说,“他们发现了一个进入因特网的后门。”
  “非常正确!”小女孩微笑道。她的前门牙豁了,有条可爱的小缝,但是她还有着一双冰冷的眸子,“是的,他们逃脱了。我想他们是利用量子通道效应的方法。在概率上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任何量子颗粒,比如光子和电子,都能在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物的另一侧找到自己。计算机通讯无非是通过光子或是电子流。现在,可能有某些外星人设法改变了这种概率。
  “想象一下这该多混乱吧!
    “如果每一个互联网用户都可以为所欲为地在网上访问任何资源,如果每一台子机可以和任意另一台子机相连,这将是信息保密和传播的终结。如果每个用户都能在某个信息的源头读取它,那么任何加密方式都是没用的。”
  “一个数字世界的虫洞!”克雷恩说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芭芭拉·安德森会如此紧张。
  “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她讥笑道。
  克雷恩感觉自己被伤害了,他不想被人暗示自己做了任何类似于“看书阅读”这种不酷的事情。他知道虫洞是因为看了《星际迷航》⑩电视连续剧。虫洞可谓后门的终极形态,它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建立捷径,连接起空间中原本遥遥相距的地点。
  克雷恩对小女孩说:“我知道为什么通讯公司会对此如此紧张了。”
  “她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危险,”小女孩说,“帮我把这些麻烦给了结了吧。”
  加百利·海尔又笑了起来。
  克雷恩说:“我和你现在使用的接口,是你发明的,还是你从外星人那儿偷来的?”
  “它们是属于我的!”小女孩回道。
  “没有人有权终结他人。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网络世界,都是如此。我想‘加百利’的意思就是信使,我想她是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我想听听她怎么说。你觉得你有权利终结她,安德森博士,那可是典型的电讯公司的霸王作风:镇压一切妨碍自己系统正常的事物,让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我是个接线员,我知道网络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一样奇怪。”
  “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我为什么来到这儿,”加百利·海尔说道,“但是我真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她拿了我需要的东西。”
  “她是说这钥匙吧。”小女孩说着,一只手搭在篮子上,“站开点,克雷恩先生,不然我就撕碎你的代码,你可是用我的接口进入网络的,它可以严重伤害你的身体。你说你是个接线员,不过我觉得你本质上还是个黑客。”
  芭芭拉的小狗又狂吠起来,不过不是冲着克雷恩。一点火光在空中现出,打了个转,成了个火环,一头狮子从火环中蹦了出来。小狗短促地哼了几声,转头便夹着尾巴跑开了。
  “在你传出我的BBS站时,我在你身上放了个追踪器,”狮子说道,“你觉得你能用你那破玩意糊弄我吗?伙计,我可比你想象中聪明得多。我跟踪你,搞定了看门狗程序……额,这是哪儿?”
  克雷恩不理他,而是向小女孩跨了一步,拍开了她的手,把她篮子里的东西夺了出来。
  那是一个高度压缩的节点,使用的代码犹如天书,表面看上去就像一颗光亮的卵石。克雷恩的工具盒甚至无法解码它,但是当它被交到加百利·海尔手中后,她只是轻轻晃动了几下,它便瞬间在半空中展开,变成一个窗口,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它,都是正对着这个窗口。
  “伙计,”狮子(那位管理BBS的小男孩)说道,“它就在那儿,但是它并不存在。”
  克雷恩查看了工具盒,小黑客说得果然没错,这扇窗户通向一个外部网络,这个外部网络没有任何实体上的物理载体。事实上这就是个虫洞,折叠了空间,将网络世界的两个不同点连接起来。
  克雷恩转头向加百利·海尔看去,她的身体自内而外发着光,这种光纤是如此明亮,令人无法直视。她虽然模样没什么变化,但是看上去变大了。
  “和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狮子用孩子的口吻说道。
  “她直接来找你,因为你使用的接口是从她们那个种族得到的。”克雷恩对小姑娘说,“她想找你谈话,但是你却很害怕。你取走了她的一切信息,然后逃跑了。”
    “其实不必害怕,”加百利·海尔说道,“我记得为什么我来到这儿了,你们愿意跟我来吗?”
  “去哪里?”
  “是天堂。”基维斯说道,一阵纷飞中,基维斯复原了,他深深地向加百利·海尔鞠躬。
  “是去天仓五。”小黑客嘟哝道。
  “世界的末日……”小女孩这么说着,但口气中带着将信将疑,信使身上的光芒在她双瞳中闪动。
  “我来这儿是要和世界上的每个人交谈。”加百利·海尔说着伸出了她的手臂,“同时,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接线员、小女孩、狮子还有基维斯跟着信使一起进入了虫洞。
  这时,遍布全球所有的电话、无数的通讯终端都自动重启了,铃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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