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还兽首会是笔好买卖

法国巨富的献宝谋略

作者 李强

价值近3000万欧元的珍宝兽首，说送就送。艺术，只是爱好，商人的眼光，永远不会离开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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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爸爸的公司里苦熬了20年，干遍了最苦最累的工作之后，弗朗索瓦-亨利·皮诺（小皮诺）从父亲手里接过的，只是一个镶着金边的木头钥匙。

那是10年前的一个周末，法国PPR集团创始人兼老板老皮诺请儿子小皮诺在“路易斯的朋友”餐厅共进晚餐，这家餐厅号称拥有巴黎最美味的烤鸡。在那之前，小皮诺一直在家族企业的业务最前线，他曾被派到非洲最穷的国家推销医疗器械，在那个食人部落出没的荒蛮地带，没人知道他的父亲是到底是法国排名第几的富豪。

饭吃到一半，老皮诺突然宣布自己要退休，小皮诺必须接班，马上。

周一早晨，小皮诺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结果大吃一惊。父亲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公司元老们在两侧站成两排。“今天起你是老板，去老板办公室！”小皮诺就像接到圣旨一般，灰溜溜退出了房间。原来老皮诺已经赶在上班前，把两间办公室的家当对调了。

小皮诺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当时他才40岁，正准备离婚，筹划着如何享受花花公子般的生活。

之后的十年，小皮诺把父亲传给他的公司折腾了一个底朝天，但他从不对人炫耀自己做了什么。他清除了父亲时代的老臣子，卖掉了集团赖以发家的木材和电缆生意，抛售了不赚钱的零售商店和内衣、化妆品业务，将一个综合商贸公司瘦身为纯粹的时尚公司。现在他手下的品牌只剩下Gucci（古驰）、Bottega Veneta（宝缇嘉）、YSL（圣罗兰）等一线奢侈品，一些国际知名设计师品牌，以彪马为代表的运动品牌，以及佳士得拍卖行等同奢华生活方式紧密相关的公司。

但他让PPR从破产边缘一跃成为全球第三大奢侈品集团。4月底，随总统奥朗德访华的60多位法国企业家中，就有小皮诺的身影。他也是一行人最为特殊的一个。其他人是来赚钱的，只有他是来送礼的。

送还兽首，他得到了什么？

在欢迎晚宴上，当小皮诺宣布要将圆明园遗失的鼠首和兔首归还给中国时，主宾双方故作惊喜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其实按照惯例，在领导人出访时安排如此重要的环节，双方政府部门必然已经提前沟通妥当，只是默契地秘而不宣而已。

尽管如此，这个大礼依然意义非凡。英国媒体评价说，当小皮诺宣布将把两尊铜像送还中国的时候，他在改善中法关系方面的作用已经不亚于奥朗德访华。

2009年，这两尊兽首铜像在法国的拍卖一度让中法两国关系陷入低谷。中方无限期延迟空中客车的飞机订单，零售巨头家乐福也因各地爆发的抵制法国货活动大受影响。但实际上，当年引发这场风波的铜像拥有者和拍卖行，同今日的献宝人皮诺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假设皮诺家族早一点动手，或许中法的“蜜月期”根本不会因一连串纠纷而在萨科齐时代突然终止。一切还要从小皮诺接班前5年开始讲起。

那是1998年，皮诺家族成为佳士得拍卖行的大股东，一年后，老皮诺又买下了圣罗兰品牌，其创始人兼设计师伊夫·圣罗兰，正是鼠首和兔首的拥有者。

2008年，伊夫·圣罗兰去世，将毕生搜集的古董交给同性伴侣皮埃尔·贝杰保管。一年后，佳士得拍卖行接到贝杰的委托电话，两尊铜像即将迎来第三次易手。20多年前，当第一只兽首铜像现身拍卖会时，成交价只有区区1500美元；但这次，起拍价已经分别达到800万欧元和1000万欧元。

拍卖消息一宣布，中国方面就表示强烈反对。民间，近百名律师组成律师团在巴黎将佳士得告上法庭，然而法院最终驳回了中国律师们的诉讼请求。

中国的抗议和律师们的申诉反倒让这次拍卖会汇聚了更多人的目光。然而没人能预想到，它最终却演变成一场闹剧。开拍不到5分钟，两件文物就分别以1400万欧元的天价被中国收藏家蔡铭超拍下。随后，他却以拍卖品是非法流失文物无法申报入境为由拒绝付款，两尊兽首最终流拍。被“耍了”的佳士得同中国的关系一度紧张，其在内地的拍卖活动也被迫中止。

这时候，小皮诺低调地出来善后了。他悄悄地将两尊铜像买下，据说成交价略低于蔡铭超的报价。

但商人的眼光，永远不会离开市场；艺术，只是爱好。或许从买下铜像的那一天起，小皮诺就等待着让它们发挥最大价值的合适时机。

去年，PPR集团的全部收入中，大中华区贡献了将近1/4，这还没有将中国人在海外的疯狂采购计算在内。今年4月，PPR公布了第一季度的收入报告，披露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占集团全部销售收入1/4以上的Gucci品牌，在华销售增速为10%，超过全球3%的平均数；坏消息是PPR集团销售增幅仅为预期的一半，据说是由于中国政府反腐力度加大所致。

或许这就是让兽首们发挥作用的最好时机。

当小皮诺向中国文物局的官员表示捐赠意愿时，细心的人会发觉佳士得大陆地区负责人蔡金青就陪伴在一旁。在奥朗德访华之前，佳士得已经悄悄取得了中国发放的第一张外商独资经营牌照。4年间，佳士得从中国的敌人，变成了被迎进门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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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被员工绑架的老板

早知今日，为何当初小皮诺没有利用大股东的身份阻止那场愚蠢的拍卖会？他从未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梳理掌管PPR集团的10年历程，可以看出小皮诺的管理哲学：在用人方面，他决策果断，既可以毫不犹豫地裁掉公司的功臣，又敢于让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承担大任；但一旦决定一个位置的合适人选，他就给予绝对的信任，绝不干预具体的工作。

或许这就是他没有阻止拍卖会的原因。

小皮诺曾在巴黎最著名的HEC商学院读书，在那里他遇到了简-弗朗索瓦·帕卢什，后来成为他左右手的人。以他们俩为核心，目前控制PPR的一群高管被称为“HEC兄弟会”。大学毕业后，小皮诺曾在法国驻洛杉矶领馆当过一段时间武官，他爱洛杉矶，爱冲浪，想永远留在美国，但却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1987年，他乖乖地回法国推销木头门窗。

从那时起，小皮诺才开始领会商业的精髓。他在家族企业内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就是关闭位于布列塔尼的一家木器厂。宣布决定后，愤怒的工人将他扣押为人质关了整整一天。皮诺突然领悟到，这家工厂本质上也是被工人们绑架的人质，赎金就是他们每月的工资，工人们既不会撕票，也从未考虑过放人。“那是我第一次裁员，随后就容易多了。”

在Youtube网站上有一段视频，那是2009年3月小皮诺宣布因经济危机需要裁员后，愤怒的员工包围挟持了他乘坐的出租车的录像。员工们大声咒骂着敲打车窗，宣读一系列要求，直到防暴警察将人群驱散。这就是法国人典型的“劫持老板”事件。

视频中，47岁的皮诺身着深色西装坐在出租车后座，不自在地咬着手指，故意把眼神避开这些暴民。20年的时光，让他早已学会如何应对这样的危机。

刚刚接班时，公司的要职都被老皮诺的“老伙计们”把持着。小皮诺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把他们一一清除，从父亲最信任的人开始。他对那些人说：“我希望公司的运营更灵活些。对你们说这些话我心里也很难过，尽管我知道你们也在期待着这一天，这就是我现在的做事方式。”

当时Gucci和圣罗兰品牌的设计总监是时尚圈内的明星——汤姆·福特。每一季，发布会都被冠以“汤姆·福特的Gucci秀”或“汤姆·福特的圣罗兰新品发布会”这样的名字。时尚圈和消费者依然在叫好，但销售已经放缓。皮诺做了一个将引起一片争议的决定。

2004年，他没有和福特续约。后来他解释说，时尚圈里很多人都和他说，没有福特，Gucci一样可以发展，这些人里有他的朋友，也有竞争对手。

皮诺早在接掌公司前就说过，“设计师属于品牌，品牌不属于设计师。”从皮诺家族买下圣罗兰这个品牌开始，他们就是品牌的主宰，即便是伊夫·圣罗兰本人，也只是他们的雇员之一。

所幸，后来的发展证明小皮诺的决策是正确的。Gucci没有汤姆·福特，依然销量节节上升，他把当初蛇吞象般买下Gucci品牌99%股份而负债累累的木材公司，变成了全球第三大奢侈品集团。他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设计师，又在他们因成名而变得自负之后，将他们驱逐，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品牌的价值。

去年11月，他又开除了在巴黎世家（Balenciaga）工作了15年的资深设计师尼古拉斯·盖斯齐埃尔，让28岁的华裔设计师亚历山大·王，一个从未在一线品牌工作过的叛逆青年接任首席设计师。早些时候，他还用几乎相同的手段闪电般换掉了圣罗兰的设计总监，丝毫不顾忌该品牌半年销量增长40%的业绩。

但对于手下的品牌和设计师，小皮诺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对他们的设计指手画脚。只要他决定了让谁来负责，就不会插手具体事务。这一点他和LVMH集团总裁伯纳德·阿诺特完全不同。据说只要阿诺特的夫人走进一间属于丈夫的品牌专卖店，店长就开始冒冷汗。皮诺特夫人离开几个小时内，她的丈夫肯定会打来电话。这位店长是升职还是被解雇，都看皮诺特夫人是如何在丈夫面前评价他的。

而PPR集团旗下的一位店长说，小皮诺的夫人萨尔玛虽然结婚前曾是个性感的电影明星，但人却很和善。她会跟店员们直说哪件衣服好看，哪些设计看上去遭透了，但这些话绝不会传到小皮诺的耳朵里。

即便是亲自来到专卖店，小皮诺也不会对店长们指手画脚。但他总会问普通店员一些问题，甚至包括清洁大妈。“大理石地板一天要擦几次？”“四五次吧。”“如果换成亚光面的地板，是不是需要擦更多遍？”他总是寻找可以改善的细节。

与父亲斗是他们的命运

小皮诺接班时，为自己定下了长期目标：到2020年，PPR集团的营业额要达到240亿欧元，也就是目前的两倍。

但现在，有两块巨石压在他的肩膀上。

第一块就是2007年购买的德国运动品牌彪马和美国冲浪运动品牌Volcom。这两项并购今天看来称不上成功：在追赶的道路上，彪马连前面耐克和阿迪达斯的影子都看不到。而后者花了PPR集团6亿美元，却只能生产太阳镜和滑水服。“或许有一天，人们不再买上万元的奢侈品皮包，”小皮诺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但他们还是需要运动鞋和太阳镜。”

第二块巨石是沉重的社会责任。2011年，小皮诺突然发现公司面临着崩溃的危机——奢侈品行业被人们视作自然的杀手，毫无社会责任感的贪婪恶魔，而有消费能力的富人们是很看重名声的。PPR的第一个应对措施是建了一座蟒蛇养殖场。因为从前，Gucci最受欢迎的蛇皮包曾被称为“巨蟒唯一的天敌”。

掌管家族企业十年，这个长相酷似“大鼻子情圣”的法国男人宣布，PPR将更名为Kering(开云)，老皮诺时代的印记几乎已经全部剥去。

小皮诺最好的朋友弗兰克·里布也是个富二代，他从父亲手中继承了达能，法国最大的食品集团。“与父亲斗是命运。我们了解那些老东西，我对皮诺说‘好样的！’不是夸他对PPR制定的战略：所谓战略，就是成功之后你跟人吹牛时说的屁话。我是鼓励他的勇气，更是夸他做了这些事，却没有影响同父亲的关系，这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