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何谓，从何而来？文化是人独特的特征吗？文化差异又从哪儿产生？文化究竟源于何处？

　　《科学通报》2018年第1期，特邀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心理学研究所喻丰教授、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彭凯平教授为您解读。

　　文化何谓，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看起来人人皆有理解，但实难回答。如果要给个定义，我想也可如此：文化是知识、经验、信念、价值、态度、意义、等级、角色、观念、思想、行为方式等在代际间或者群体间的累积。文化很神奇，它让我们成为人，也让我们归属和受其浸润。文化影响着人类的外在表达，如语言表达、衣着服饰、生活方式、起居习惯；同时，文化也影响着人类如何认识外部世界、如何知觉外物、如何看待自我并因之来影响人类如何决策与行为。当自己文化受到其他文化冲击时，人类表现出愤怒；当自己文化受到其他文化产品的污染时，人类表现出厌恶；当人类受到死亡威胁时，我们会聚集在国旗下，采用自己的文化来进行抵御。文化就是这样一种弥撒于外而内化于心、进化千年却影响即刻的事物，它使得人之所以成为人。

　　文化是人独特的特征吗？

　　这取决于文化如何界定。如果将文化定义为某种特定的族群中一群个体的独有行为模式，那么文化确实可以说在动物中也有表现。如离人类最为接近的黑猩猩族群。它们也存在着一些类文化行为，如某些生活在特定地点的黑猩猩或者属于某一年龄层次的黑猩猩，抑或是性别不同的黑猩猩分别会表现出不同的行为，如某些族群的黑猩猩会用树叶来清洁它者的身体，而其他族群却不会；又如有些族群的黑猩猩会使用自制工具来钓蚂蚁，而其他族群却不会。除了这些黑猩猩也有与人相同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等相对复杂的社会政治行为，黑猩猩甚至能够安慰在争斗中失败的同伴，表现出一种高级的文化情绪体验。但这种文化是粗浅的。

　　当文化表现在人类身上，它体现于文化的差异上。

　　第一，文化存在于我们的价值观上。如果从价值观视角来看待文化差异，文化差异最重要的一个维度便是个体主义—集体主义，北美、西欧等西方国家倾向于个体主义，而亚、非、拉美等国家倾向于集体主义。个体主义强调个人和独立，而集体主义文化强调集体和人际。

　　第二，文化存在于我们如何看待世界上。文化的认知观，认为东方人倾向于以一种整体观的认知方式来看待世界，而西方人倾向于以一种分析论的方式来看待世界。许多东亚国家民众的思想中包含着朴素的辩证思想，其核心即变化、矛盾和整体论。变化律认为现实是流变不居的，一切存在都不是静止的，而是变化的；矛盾律认为现实是充满矛盾的，矛盾是永恒存在的；整合率认为所有事情都彼此关联、没有什么可以孤立存在。而西方人则倾向于以一种非黑即白的方式来看待整个世界。而与之相对的西方人, 其思维方式更倾向于线性思维, 强调同一律、非矛盾律和排中律。这种思维方式上的差异使得东方人能够容忍矛盾、期望变化，会在归因时倾向于向外归因，而在知觉世界时倾向于看到背景，而不仅仅是关注焦点。

　　第三，文化存在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上。独立自我观和相依自我观可以用来解释不同文化下自我概念的不同。西方文化下的自我图式即独立自我观，个体的自我是独立的、独特的、有边界的，独立自我观强调个体的整体性和独特性，强调个体稳定的内在品质，这些内在品质是个体最重要的自我表征，正是它们调节和指导了个体的行为；非西方文化下的自我图式即相依自我观，个体的自我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与他人相联系的，相依自我观强调个体是整个社会关系的一部分，强调个体和他人的关系，这些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自我表征，个体的品质虽然重要，但它们不再是影响行为的决定性因素。

　　文化差异又从哪儿产生？

　　应该说，大多数理论认为地理环境和经济生产方式的解释决定着上述文化差异的存在。人类是适应环境而存在着的生物。迁徙的人类散落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之中，从而面对着不同的地理环境的限制。东方文化发源于中国，这里土地肥沃、适于耕种。为了生存，人们只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且世代耕种依靠耕种的食品生存和繁衍。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中，人们不用迁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期的生存繁衍形成了相对稳定认识世界的方式，一个血缘相关的氏族生活在某个地方，大家互相熟悉且具有血缘关系，这种稳定的集体生存方式决定了大家首先维持集体利益、使用集体意识来定义自己的个人意识，使得集体中的个人与大家都非常亲近，把群体中的成员作为自己自我的一部分，也使得群体中的成员能够使用普遍联系的方式来看待世界。而西方文化产生于古腊。希腊并非是一个广博肥沃的土地，它所生长的食物并不足以使得希腊人能够自给自足。因此，他们需要商贸，需要将物品进行交换和交易来获得生存。交易凭借的并不是关系，决定应该如何交易的也并非族长，而是契约。契约精神造成西方人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方式，即个人意识在前，强调个体价值、强调自己作为自我中心的合法性，同时也将世界知觉为单向的、刻板的，在看待世界时将世界看作是线性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可能因素导致文化的差异和演化，如，气候论、灾害论、拓疆论、流行病论、基因神经论等，各派理论均能举出翔实的证据和各类研究来证明文化差异的由来，但解释深度不一。

　　即使以上是一种或者多种原因，但文化究竟源于何处？文化是一种累计的人类知识与经验，这种经验和知识让我们能够使用较少的时间与精力去获取，而又在我们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发挥巨大的作用。它可能是进化而来的。社会学习是文化进化和习得的主要机制，通过社会学习，人类能够将那些能够有效指导行为的文化特质进行良好传递。这些文化特质亦即我们所说的那些群体所特有的价值、知识、体验、思想和认识世界的方式等。这些文化特质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是驱动了种族之成功的，无论是在原始社会还是在现代，也不管是在农业还是工业社会。所谓社会学习，即人类可以向他人习得自己原先并没有的知识与能力。向外部而非自己来获取新的知识，习得他人已然获取的经验，这已经是文化传递的过程。社会学习的实质是模仿，即人类可以高精度地还原另一个个体或者群体的行为。动物也具有模仿能力，前述黑猩猩可以模仿同类或者人类的简单行为，但却无法有效高精度地模仿人类的社会行为，这是其为何无法产生高等精神性文化的原因之一。人类儿童的高精度模仿能力使得文化的进化成为可能。因此区别于生物进化，文化进化可以是水平而非垂直的，它可以是同辈之间进行的社会学习，当然也可以是代际间的，而生物进化只可能在代际间发生。区别与生物进化，文化进化也可以是快速的。生物进化的历程需要大量的时间，人类现在的性状并不是适应现在的环境而是在适应几千万年前的进化适应环境。但是文化进化却可以是快速发生的，文化的进化过程无处不在，我们的社会学习过程可以马上发生并立即指导行为。

　　当然，为什么只有人类有高精度的模仿能力使得人类有积累文化的可能？是否这种社会学习的过程依然存在着文化差异？是什么影响和一直维持着这种异？人脑中这些文化知识是如何储存又如何在神经水平上表征？这都是现今悬而未决的问题。

本文来自《科学通报》